皇城。
摄政王府。
一夜,整整一夜,他就这么坐着,身上的衣服依旧耀眼,上面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拍干净,头发有些凌乱,不过一夜的时间,他刚毅的脸就变得十分沧桑,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他头顶的白发,下巴上有乌青了几分,而这一改变,仅仅只是一夜。
床上人儿睡得安详,她柔美的容颜,犹如柔和的月光,美丽而平和。
只是,除却她的美丽,那张脸苍白如纸,身上的血纱已经被换下,那一身白色的柔和亲自,让她看起来愈发的病态,似乎……无生息。
时间就此静止,男人也只是这么静静的坐着,他没有去触碰她的脸,眼底亦没有一丝情绪,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扣!扣!”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男人依旧没有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
也就在这时,门口渐渐走进一抹黑影。
“主子。”残影轻唤,一身黑衣干净利落,清秀脸庞紧张遍布。
舒灏翎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残影上前,恭敬的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主子,宫中来报,此次西落之行取消。”他的声音很平静,无任何情绪。
舒灏翎一愣,眼神终于闪烁,却依旧没有动。
残影继续道:“郡主的西落之行也随之取消,为了略表歉意,皇上派出安王爷前往西落,亲自送上冰玉珊瑚。”
话落,舒灏翎僵硬的身子终于轻轻的动了动。
他眉头一挑,扭过头,那双眸子,平静得可怕。
西落是汐儿娘家,本来这一次是要过去的,可是如今,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而舒子研……她……
呵!
想着,舒灏翎突然有些想笑。
确实,他也确实勾起了嘴角,只是那勾起的弧度,却万分苦涩,眼眶之中隐隐闪烁着水花。
是啊,欧阳克又怎么可能让她去西落。
西落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不是吗。
或许她会去,但是绝对不是以一个外孙女的身份,而是一个郡主,高高在上的离殇郡主的身份。
他们与她,向来是臣与主,他是王,她是郡主,看起来紧紧相连,其实毫不相干。
可是,这明明是他的女儿啊,她身上流的血是他的,可是她看他的眼睛却从来不温柔。
昨天,他伤了她,她亦伤了他啊。
想着,舒灏翎突然倍感心痛,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嘴角愈发的苦涩。
“残影……”他抬头,轻轻唤道,声音细若蚊叮,听不清。
残影抬头,“主子。”
“小研她……可……还好?”
他或许没有去看她的勇气,因为他依旧是恨的。
可是他恨,不代表他绝情,更不代表他不痛。
闻言,残影身子一僵,随即摇了摇头,“回禀主子,属下不知。”
舒灏翎心头一颤,终于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不知,怎么可能会不知。
残影点头,“是,大公子,以及郡主府发动所有暗卫团团保护郡主府,里面的消息被死死封住,而且郡主一天都没有出过门,又有人故意挡着,所以郡主的消息,我们无从知晓。”
不是他们信息网太差劲,而且舒子尧和慕依然手下的人从来都不弱。
舒灏翎眉头一拧,“全部封锁?”
为什么要全部封锁?
莫非,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着,舒灏翎心头有些不安,没有任何犹豫,他蹭的一下就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就欲往外走。
只是,还没来得及抬动脚步,映入眼帘的就是眼前人儿的那抹苍白无血色的容颜。
舒灏翎的身子,又一次僵住了。
昨天的一幕幕还发生在眼前。
他忘不了舒子研的恨,却也忘不了心底那抹痛。
明明他感受到了汐儿的消失,他看着她那么痛,可是他们都在做什么。
那些血,足够染红整个摄政王府,她请求他杀了她,若不是痛到极致,她又怎么会有如此无理的要求。
想到这些,舒灏翎眉头一皱,眼底无尽的挣扎。
然而,不给他任何多想的时间,身后却传来一抹沙哑的男音。
“父王又在纠结什么?”
那抹男音低沉到了极致,却十分的平静,这种平静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无声的宣告着死亡。
舒灏翎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
来人一抹月白色锦衣,还是属于他的颜色,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抹温和的月白风清,竟变得十分的冰凉。
残影看着来人,眼神一闪,连忙低头,“属下见过大公子。”
舒子尧却理都没有理他,直接上前,停在了舒灏翎的面前。
他瞥了沉睡中的白水汐一眼,眼神轻蔑,十分无情。
“仅仅一夜而已,父王你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父王的爱,真的很深。”
明明都是恭维好听的话,只是从舒子尧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十分的刻薄,那抹勾起的弧度,讽刺到了极致。
这话听得舒灏翎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他扭过头,眸子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这个儿子,其实和他最像,最冷静,亦最无情。
“呵!”舒子尧挑眉,冷笑,“我以为父王会知道的。”
嘲弄的话语,太过难听。
舒灏翎脸色更沉,不语。
舒子尧抬眼,眉头一挑,转过身,看着前方,嘴角的笑容愈发的肆意。
“父王,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舒灏翎身子一僵。
舒子尧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知道吗?明明我们可以成功,明明娘亲她可以一世安好的,明明……她可以让自己去承受接下来所要接受的都要坚持解除娘亲身上的火蝴,可是……”
说到这里,舒子尧笑了,一声轻笑,爽朗清脆,格外的悦耳。
“可是……父王您又做了什么?在和轩辕动手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他曾为我们做过很多事,甚至拼过命,在你试图阻止一切的时候,父王您是否想过……我是您的儿子,我也在那个过程之中,您是否想过,或许您的打断会让我们一切付之东流,我,依然,甚至是娘亲都会死于非命,一切都将结束,您更没有想过,你的阻止与绝情到底给小研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说到这里,舒子尧顿住了。
他的声音愈发的沙哑,隐隐有些发抖,嘴角的笑意终于无法坚持下去。
明明,她最起码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可是短短的二十天,就用了一夜全部过完。
仅仅一夜,这一切,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固执与绝情,这怎么能让他不恨。
这是他的父亲啊,他们身上流的都是他的血,他怎么就不会痛。
舒灏翎猛地抬头,顾不得舒子尧的无礼,连忙开口:“你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心里虽然恨,可是他在意,这是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舒子尧扭过头,那张平和的脸瞬间扭曲,平静的眸子立刻布满阴霾。
“怎么了?”他反问,“父王认为,您有资格问吗?”
舒灏翎身子一僵。
舒子尧看着他,心底的恨意愈发的浓烈。
他真的恨,恨这个男人,特别恨。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他都做了什么,一切都是平和的样子,可是自从他来了,什么都变了。
就算找不到灵珠,也能平平安安的度过剩下的两年,可是自从他来了,又有几天是真正的平静。
所以他恨,好恨!
想着,舒子尧眼神一闪,痛苦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那是无比的冰凉。
舒灏翎身子颤抖,看着男子充满恨意的眼神,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的,他没有资格去问的,没有任何资格。
舒子尧冷笑一声,看舒灏翎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父王,你只记得娘亲为了火蝴而受苦,你有没有想过本该只活五年的娘亲为何活了整整十七年,你有没有想过,小研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身上流的是你的血,你有没有想过,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用剑比着是何等的煎熬。她乐极一生,却差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杀……”
说到这里,舒子尧的身子颤抖起来,眼角泪水再次滑落,“舒灏翎,你有什么资格去怪她,你知不知道,她身上的伤都是你刺的,我外出了,为了救娘亲,她在床上躺了多久你忘了吗?上上个十五,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你还记得吗?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是她的父母,哪怕她不爱你们,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不孝,她无法看到你们受苦,更不能亲眼看到娘亲去死。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舒灏翎!”
说到后面这一句,舒子尧简直就是用吼出来的,怒吼自己父亲的名字,他毫无畏惧。
那一吼,划破苍穹,震飞了摄政王府的鸟儿,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舒子尧就这么看着舒灏翎,眼底恨意弥漫,想要藏匿,却已经找不到地方。
他恨,真的恨。
舒灏翎没有挣扎,没有反驳,他亦这么淡淡的看着舒子尧,这个他的儿子。
他不敢反驳,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能反驳,因为他感觉到了他的痛。
那一幕幕依旧浮现在眼前,他忘不了,也不能忘。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心脏很疼,那抹疼到底来自哪里,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