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坐在正厅,茶还没喝上一盏,听着外面掩饰不住的急切脚步声,偏过头去,端庄的面孔也忍不住有些变形。宋初神色激动的走上前,在妇人面前跪下,眼中泛热,垂着的脑袋忍不住抬起,妇人脸上皱纹明显,已大不如从前保养的好,气质倒是比几年前多了些平和。“母妃,儿媳不孝。”
“乖孩子,乖孩子,快起来。”她连忙把宋初扶起来,拉过边上挨着自己的四岁幼童,宋初早就看到了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五官算不得完美,倒是有着小孩儿的可爱大方,穿着一身艳色的小衣裳,看起来有几分善财童子的模样,看来母亲把这孩子养的不错。
宋初看到应为亲身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愧疚、怜惜、懊恼等复杂的情绪齐聚心头,伸出去的手都有些颤抖,“孩子……孩子……”
“念儿,这是你娘亲啊!”妇人拍拍小孩儿的的背,眼中的蒙着一片水雾,也遮不住闪着光的眼睛。
那孩子看看宋初,又看看德妃,抿抿嘴,小声叫了一声,“娘亲……”
宋初激动的想要把孩子抱在怀里,右手却被人扯住,宋初回头一看,那蠢笨的孩子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娘要被别人抢走了,用力拉着宋初的手,小身子一抖一抖的,配上那粉嫩的脸,说不出的可怜。
宋初顿时有些尴尬,德妃这才注意到躲在宋初身后的孩子,一下子笑了,“初儿,你和乾儿又生了个孩子吗?怎的没来信与我说一声。”长得真好看,比起自己带的孩子,这孩子倒长的倒是更像两人。
“母妃,这孩子……不是……”宋初拉过小孩,两张小脸挨在一起,虽说孩子小时候看不出什么长相,可这分明的对比寻常人也不得不怀疑几分,更不要说心思如宋初细腻者。小宝长的像自己和王爷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以往没当回事,可有所谓的亲生儿子做对比,让人心下一沉。
“怎么了?”德妃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和儿子长得像的孙子。
“母妃,这不是我和乾的孩子。”宋初笑容变得有些凝重,看着德妃苍老许多的容颜,一字一顿道。
德妃一愣,看看小宝,又看看念儿,不管她如何欺骗自己,念儿和儿子儿媳没半点儿相似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疙瘩,不免多看了小宝两眼,渐渐眯起了眼睛。
念儿似乎被沉默的气氛骇住,不安的把小身子朝德妃处靠靠,德妃毕竟养了他近四年,心中虽然怀疑,还是牵起了他的手,“孩子,别怕,没事儿。”
傻小孩有样学样,靠着宋初往他怀里钻,宋初捏捏小宝的胖手,目光幽深。
天气正好,晴空万里,燕儿北归,在空中化为一道道音符,天色变幻无穷,到了傍晚,竟然乌云压顶,磅礴大雨将要来袭。宇文乾从武举场下来,正想去看看学子们平日的表现,德全低声说了一句,“方才王妃来话说老夫人和小少爷回来了。”
什么打算都没了,宇文乾心里全是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和随行的官员说了一句,让他们自行前去。若不是城内不得骑马,宇文乾非得飞奔回去不可。上了轿子,不到一刻钟,宇文乾回了府邸。直奔当初留给德妃的弦净院,未至,便听得里面孩童的欢笑声,女子的笑谈声,宇文乾脚步加快,进了院子,穿过前院,便瞧见自己的爱人陪着母亲细细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引得那面容略显疲乏的老人笑了起来,而旁边,两个岁数相当的孩子正在玩耍,活泼的孩子一直在逗弄那个呆呆的小孩,看起来滑稽又温馨。
宇文乾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缓缓行至妇人面前,“娘亲。”在德妃惊诧而激动的神色中跪下,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德妃抬起儿子的脸庞,细细打量,黑了,结实了,也更有气势了,在宋初面前还能憋住的泪水如掉线的珠子滑落在地。
德妃哭得伤心,宇文乾心中不忍,坚强的男子眼眶泛红。
“母妃,相聚是好事儿呢!”宋初怕老人哭伤了眼,安慰道。
德妃点点头,用丝绢按按眼睛,“是,是好事儿,喜极而泣啊……”似乎才发现儿子还跪着,拉着他坐在了旁边的紫藤椅上,宋初早就贴心的移开了位置。
“母亲,在迪尤的日子过得可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那迪尤女王对我们也很是客气。”德妃粗略说了一番,忍不住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余光看了宋初一眼,又不知想到什么,笑容都变得又几分怪异来。
宇文乾看在眼里,移过目光,看着宋初牵过来的两个小孩,心中的违和感更甚,有些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
“母亲,孩子被你养的很好。”他看了看念儿,却没动手抱他,反倒是一手拉着德妃,一手捏了捏要跑向他怀抱的小傻子。
德妃心里有几分苦涩,招了招手,念儿跑到德妃身边,小小的他虽然不大懂,可是感觉的到奶奶口中的爹娘不是很喜欢自己。
看着儿子脸上淡淡的笑,德妃心情方才好了不少,问了些这几年的事情,用了晚饭,天便黑了。虽有风云阁高手保护,一路虽然平安,但德妃赶了几天路,年纪又大了,现在安稳下来,便有些乏困。小孩子更是睡的早,早早就打起了呵欠。
晚饭后,两人说了会儿话,让人伺候着便离开了。
银杏接过宋初怀里抱着的小宝后退一步跟着,夜色下,寒露深重,低头瞧着睡的憨憨的孩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宇文乾一手揽着宋初的腰,一手拉着宋初的手,两人的影子合二为一,宋初觉得自己暖和了许多,“乾,那孩子……”宋初不信自己都看出来了,宇文乾还看不出来,她开口半句便停了下来,真的不敢去想象什么是真相。
宇文乾早就有了疑惑,暗卫特意去静王府宋芊芊处查探了一番,虽然不忍,可事实难以雄辩,“我让人给宋芊芊放了消息,说小宝丢了,她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派了不下千人去寻。”
一个孩子,哪怕这孩子武学天赋高强,对宋芊芊来说,不过是另外花心思寻一个罢了,怎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去寻这个孩子,要不就是这个孩子对她很重要, 要不就是别有用意。从宋芊芊对小孩的不管不顾来,倒不似很重要,那便是另有阴谋。
宋初立刻懂了,眼神一亮,却又痛苦,她似乎傻了一般看着宇文乾,张张嘴,又害怕把真相说出来。
宇文乾哪里看过如此退缩的宋初,心下不忍,拉着宋初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半抱住他,“初儿,你猜想的没错,我已经和小宝滴血了,我们的确是父子。”当初不说,就是怕宋初难受,想不到这人这么快便发现了真相。
宋初苦笑,贝齿咬住下唇,猜到是一回事,亲耳证实又是另一回事,“初儿……”宇文乾担忧不已。
湖边的风湿润的很,宋初却觉得一把火从心头直窜脑门,全身热的发疼,“宋芊芊,你真是好手段。”她想到找到小宝时那练功架上的刻字,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释,“她这是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我们的仇人啊……我可怜的孩子,因为她的缘故,竟然弄成了这幅模样。”本该健康长寿,却成了个傻子,她岂甘心,“她怎么对一个孩子也下的去手。”宋初质问,嘶声力竭,刚好的嗓子似乎被扯破了喉咙。
宇文乾见状,抱着挣扎的人,“初儿,你冷静些,宋芊芊我自不会放过她,你别急……”
宋初怎能不急,看到小宝的身上的痕迹不知能延伸出多少幻想,“乾,你说要是我没碰巧把这孩子带回来,以后他是不是就……”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孩子朝自己挥剑相向,宋初就忍不住心头滴血,“宋芊芊,此仇不报,我便不是宋初……”宋初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对宋芊芊的恨意本是渐消,此时却如狂风乱卷一般,让她周身都是对宋芊芊的恨意增长到顶峰,“宋芊芊……”她咬牙切齿,下唇被咬出了鲜血。
这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严重,宇文乾心中暗道,一记手刀拍在宋初脖颈处。“本想把人收拾了再告诉你的,初儿,你说你为什么就不稍微笨一些呢?”
宇文乾眼睛幽深,盯着同样幽深的湖水,似有无数戾气,“宋芊芊,你说这仇该怎么了解才好呢?”他温柔的摸着宋初气红的脸颊,如同抚摸一件上等瓷器,静坐一会儿,打横抱起宋初。德全和银杏相视一眼,震惊又凝重。
远在东胤的宋芊芊忽的一下惊醒,在额上一擦,手上满是汗水。她身子轻颤,看了看边上熟睡的东擎渊,手握成拳,死死咬住,她刚才梦到了什么,宋初的孩子竟然指着剑追杀自己,身后是宋初笑得肆意的脸,“不,不会的,不会的……”她癔症似得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