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春社节,登州城。
当赵期昌正忙着给出征云南的将士筹备旗帜、号衣时,一连串的私信与公文由一帮子飞骑你追我赶送到手中。
正式的公文只有一封,也是一大早最先来的,是来自兵部前天傍晚发出的加急部文,准许登莱分出三营兵马调入西南作战,一切粮饷问题从优从快处理;第二件事情就是让他再准备一支‘精锐之军’,由他本人率领入京接受检验,以方便兵部判断新式盔甲大规模列装的可行性。
一支精锐之军,指的是多少兵马,兵部部文也没有说明白。就连调入西南作战的军队所谓的粮饷从优处理怎么个处理法也没说清楚。
总之这是一封没眉目说的不清不楚的公文,紧接着晌午前山东巡抚衙门的公文抵达,让赵期昌安排军队,在忙完春耕后将出征序列的三营军队调到户部设在临清的税关那里待令。
原因也说的清楚,第一是户部临清大仓因物资储备过多转运不及导致年年有物资腐烂折损,所以即将废除,里头的东西可资军用;第二个原因是入京船帮空船南下时,可以协助转运军队,顺着运河、长江一口气运到重庆!
晌午之后,朱应奎的私信到了,才让赵期昌明白兵部玩的花招,也让他了解到这次入京的真正原因。
城中赵家酒楼二楼,送走城中士绅后,赵期昌坐在边缘晒太阳,两脚搭在护栏上,望着无边湛蓝。
振振琵琶声响起,身边的李济回头看一眼那端坐抱着琵琶的女子,挑挑眉走下楼去。
“将军因何忧愁?”
“今年登莱修路、军田开垦都是关键一年,朝廷却要调我入京。我想要的就是一年时间,可惜天不遂人愿。”
“将军也该入京了。”
“是啊,可是这么入京心中不甘。”
编练多少军队,赵期昌都没成就感,因为军队都是传统军队,只有修路和种田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现在编练好的军队只是为了保证道路、军田工程的顺利进行。
想要训练自己满意的新军队,必须要有大量的资源,抢来的资源终究有限,只有循环盈余的健康资源才是他想要的资源。健康盈余的资源练出的军队,也将是一支稳健的军队。
很快,赵显疾步登楼,扭头看一眼抱着琵琶的陈青青,又看赵期昌,道:“家主,弓手皮具还差三千套。”
“不急,惟明看看兵部部文,还有这巡抚衙门发来的。”
赵显摘了头盔坐在一旁,看完后一哼:“兵部的速度快的不正常,按理来说,如今徐参政才堪堪抵京。”
没有三五日时间做沟通、筹划,兵部就敢这么快拍板北兵南调一事,实在是异于寻常。北兵南调一调就是三个营一万人,这么大的一股军队脱笼而出,再加上大批的粮饷消耗,兵部怎么也要和户部扯清楚才行。
赵期昌从怀里取出朱应奎的信递给赵显:“兵部这么做,就有这么做的原因。”
“过几天还有部文要下来,会将我登莱各卫所大改,所有千户所合并成卫,总共编成十三个卫,每卫六千户所,一共七十八千户所。今后,登莱十三卫将有个新名号,叫做东宫十三亲军卫,设东宫都督府专管。”
赵期昌扭头看赵显,阳光照亮赵期昌左脸颊:“这回带兵入京,我部将隶属东宫。我带多少兵入京,那就有多少兵常备东宫听调。显然,兵部、朝中不愿意我带着一两万兵马进京,这才匆匆同意了北兵南调计划,如此就削去我一半兵力。”
“再留下一营步军,此番入京我只能率骑军一营,步军一营。可惜,若再有一营步军入京,我军便能独力作战。”
一营骑军一营步兵这种搭配无法发挥出骑军的全部威力,最少再来一营步兵才能完成步骑砧锤战术。
砧锤战术自古有之,蒙恬十万秦军野战击溃数倍匈奴,就是以步军阵列为砧板拖住匈奴,再以重装步兵堵截固定住匈奴主力,最后以骑军做锤凿穿匈奴战阵,彻底破坏匈奴指挥体系后,被围堵的匈奴将不是一条活着的,能跑的生物,而只是一堆肉!
岳飞、乃至是徐达步兵破骑兵,都是砧锤战术。其中徐达的造诣更高,以长枪步兵冲锋做锤,一战打灭元朝最后的主力部队。
砧锤战术最讲究的就是部队之间的信任,给赵期昌三营边军他也不敢赌,只有登莱子弟兵拉上去,赵期昌才敢这么干。
登莱北三营、南三营一共五个步军营一个骑军营,建设、训练的核心战术就是砧锤战术。如果入京的军队无法施展砧锤战术,那将充满遗憾。因为入京只是开始,入京之后必然会被派到边塞验验成色。
一支无法执行核心战术的军队,是很难在野战中取得大战绩的。
核心战术是军队日常围绕训练的战术,到了战场上执行难度最低,面对形势复杂的战场,能迅速发动行之有效的战术,便意味着后续主动权。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六营兵马一线军官被抽离,次一级军官也能执行砧锤战术。
这是赵期昌的遗憾所在之一,赵显看完朱应奎的私信,道:“家主,就带三营兵马入京!”
“这话怎么说?”
“家主,我登莱军能有今日,有家主神武之故,但也离不开宫里。这回皇上调我部归入东宫,而朝中诸公不愿看到如此景象,这说明家主能走的路不多。”
是带尽可能的部队入京向皇帝表忠心展现能力,还是带一点点军队入京意思意思。这是两条路,前者皇帝满意;后者皇帝不满意,也不见得朝中人物会承情。所以,赵期昌能走的路很少,没有在宫里、朝廷之间摇摆的资格。
“家主,若我登莱十三卫改为东宫亲军卫,那番上京畿的班军军务便可取消,这可是三营步军。家主督率三营兵马入京,春戍班军留在登莱合编营伍,正好能补上北三营、南三营外出空缺。”
赵显说着露笑,思维散发,越发激动:“今后北三营、南三营,再加上留守的守军三营,班军合编的三营,我登莱将有十二营兵马。六营外出,六营留守,也可内外轮替。如此一来,军士无有思乡之苦,外出征战之军也将扫除郁气,锐不可挡。”
赵期昌听了点头:“可行。”
赵显又说:“为防万一,家主不妨春耕后即刻合编班军营伍,先组出一营协同北三营入京。如此以来,步军三营,骑军一营,即使与鞑虏主力野战,家主也能相持三五日。”
这时候轻微脚步声响起,赵期昌余光瞥去,见陈青青抱着琵琶领着小侍女离去。
眨眨眼睛,赵期昌不明白了,看着神色激动的赵显:“惟明,这一万四千多的兵马入京,不是拿着刀枪穿着盔甲就能入京的。南调的三营兵马光这出征的行头还没敲定,若在加上这入京的四营兵马戎装,纵是手中有钱,也不见得能在半月内敲定。”
今年的新军装还没有完成采购,原本在年关前就该完成采购的,但军中粮饷亏空严重,实在是挤不出钱。
现在采购,除了南征的三营能等到外,入京的兵马根本等不及。
赵显却说:“临清大仓中有的是布匹,若将布匹运到各卫,发动军属从事针线、裁剪活计,或许能赶得及。”
赵期昌皱眉:“就怕等不及,其实布匹只要做好裁剪工作,余下缝制工作可以行军途中由军士完成。就这样来,这批军服可以稍稍裁剪的大一些,说不好还要在北方过一个冬,军服大一些也好改成棉衣。”
赵显听了笑了笑,军中盔甲有九个标准型号,军服却只有三个标准。赵期昌的意思很简单,省去小号军服,制作中号、大号军服,这样裁剪后的布料大,有较高的容错率,方便军士缝制时成衣。
军服这东西大一些是正常的,最怕的就是小一些。
赵期昌又想了想,现在时间在准备、行军两个方面都紧张,便说:“军服的事情你亲自督办,越快越好。”
崭新军服最能显衬、并提高一支军队的荣誉感和军容气象。
赵显抱拳,面容沉肃思考后:“那我现在就去临清大仓,一切顺利的话会调一批漕船走大清河出海,直抵登州。慢则十二天,快则七天。”
“嗯,惟明顺便将李济喊上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多了些。”
赵期昌吐槽李济心眼多,赵显也只是笑了笑,回头看一眼陈青青所在的客房:“家主,人家大好青春耗在这里,每日弹唱卖笑过日,等的无非就是家主一句话。夫人那里也好说话,这么拖着,别说是李济,就连咱也觉得过于残忍了些。”
“等吧,等我十里梅川成林后,再说其他。”
赵显听了点点头,戴上头盔离去,很快李济小跑上来,一脸严肃:“家主?”
赵期昌斜眼打量:“去给总兵府递交一封拜帖,如果今日有空,我想跟玄成武谈谈从登州海运兵马直抵天津卫或通州的事儿。”
自双屿被剿灭后,汪直一伙人发展重心暂时偏向南洋吕宋,去年只在杭州那一带爆发了一场极小规模的海战。短期内,水师的防务压力并不大。
其实,以目前山东水师与汪直为首的海商集团之间的交情,只要山东水师不大规模查处渤海--北海这一航线的海商船队,汪直一伙人也不会主动来惹山东水师。
走私不仅仅是东南沿海、江南那边在往外走私,京中也在走私,只不过是从外面往里面走私各种奢侈品。
登州到京师这曲曲折折一千五百里行军路程,按着正常行进速度足足需要一个月的行军时间。如果从登州水寨出发,坐船前往海河入口,顺着海河抵达天津卫,再顺运河北上京门通州……最长十天就能抵京!
李济匆匆而去,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赵期昌身后响起,声音泛着忧愁:“将军此行北京,不知年关时是否归来过年?”
“不好说,我脾气大,可能入京四五天,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都得罪一圈,这样的话端午前后就能回来。”
说着赵期昌扭头,打量这坚毅的姑娘,微笑:“说不好这回京里要留人质。”
“那妾身就随将军入京,将军与夫人感情深厚,妾身留在京师为质,能报效将军大恩于万一,妾身此生无憾。”
淡染红唇明眸皓齿,神情坚毅望过来,赵期昌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反倒是莫名的疲惫:“再抚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