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恶贼
16918200000341

第341章 历城之议

八月二十一,当赵炳然在历城与山东巡抚骆颙,山东右布政使商大节磋商应对方案。

彭黯离开山东去当河南巡抚,山东兵权也被他一分为三。山东没有常设总兵,省内兵权从上到下可以分成三级。

第一级自然是巡抚本人,第二级就是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参议分管某一府政务时兼管地方军务;第三级才是山东七道道员。

再算上游击、守备之类的实际统军将领,以及各卫所掌印、千户、百户,各省的兵权体系都是如此的繁复而臃肿。臃肿的不仅仅是军官数量,也在于指挥层次,这也就使得贻误战机成为常态。

山东六府却有七道,不觉得奇怪么?实在是济南府太大、太富裕了,济南府便有两位巡道;登莱一体由一位道员全管,那还有一个道员往哪安置?

这位是管河道水政的,属于一条腿踩在漕运体系里的。

故而,整个山东兵权体系从上到下可以详细的分为五级,第六级就是寻常的军士了。毫无疑问,谁都明白这个体系的坏处,尤其是防范倭寇之类的事情。

所以山东历来,对相对于贫瘠,又麻烦多的登莱,合并到一个道员手里管辖。而登莱兵马又进行了内部分派,即登州水寨参将府总管两府卫所海防事务、胶州即墨三营总筹步军事务。

登莱兵备道员只向巡抚负责,省去了中间可以分管的一层人,即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这些巡抚副手。简而言之,登莱这地方指挥结构相对简化,即巡抚、道员、地方将领三级,再加上军士也就是四级结构。

而彭黯走的时候呢,将青州府的卫所事务从山东都司划走,划到了登莱都司府归赵期昌直管。这种事情在其他省或许不好办,但山东是特例。

因为山东有先例可循,比如国初时山东都司兼管辽东卫所事务,后来辽东那边设立辽东行都司,但还是低半级归山东管。

所以彭黯将素来贫瘠、多事的登莱划走再设一个都司府专管,有先例可以引用,就顺顺利利通过了。后来再把青州府卫所事务划拨登莱都司府更不是问题,反正还有一个青州兵备道员镇着,怕什么怕?

而其后,彭黯真的信任骆颙就放手让骆颙整饬西三府兵权?

不可能,彭黯还干了一件事儿,临走将兖州府的兵事划给右布政使商大节专管。兖州府与河南紧挨着,某些村民下河捕鱼说不好就跨省了……只要商大节握着兖州府,骆颙就别想甩开彭黯单干!

兖州府那是什么地方?水泊梁山所在的地方,巨野泽旧地,曹濮之贼有着快两千年的光荣传统,彭黯之前的何鳌就是因为用兵兖州府失利而滚蛋的。

这种地方素来兵权颇重,加上辖区内又有运河,防务压力是很重的……自然而然,派一个省里大员专管是正常的,管不好闹出点事情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商大节掌握兵权的来由,现在山东兵权在主流看法中,手握登莱骄兵悍将的赵炳然只能说是强,但摆脱不了一个穷字;而商大节握着兖州府各处兵马,军饷充足,用心养兵足以养出一支精锐之师。

至于骆颙,手中兵权核心便是兖州府,这个被抽走后能动用的只有一个山东标营,可以说在山东顶尖层次里,骆颙所拥有的兵权与其地位严重的不符合,谁让他的巡抚之位是彭黯施舍的呢?

其后,到底是兖州兵马强盛还是登莱兵马强盛?不用说,登莱眼前强,只要商大节坐稳位置,以兖州府该得的军饷养兵,超越贫瘠的登莱不成问题。

因为山东传统上,最强的军队就集中在兖州备防曹濮之贼以及拱卫运河,所以这地方的军队番号多,每年拨下来的钱粮是定数,这个定数很大。只要用到地方上,重建兖州兵马只是个时间问题。

当然,另一边儿的登莱贫瘠定义源于两个原因,第一是出产,第二是利用效率。

土地出产是死的,增产速度也是有脉络可循;然而这利用效率,当沿海各卫所蛀虫被清剿一空的时候,这利用效率想不高都难啊!

骆颙、商大节都是五十岁开外的人物了,久历宦海浮沉,怎么可能认为赵期昌有能力猝然间杀死各卫官长五六百之众?

别说杀这么大范围的各卫官佐,赵期昌就是想一次处死自己麾下五六百犯事军士,也不见得能把处决命令贯彻执行。

无他,不是赵期昌的威望杀不了麾下五六百犯事军士,而是军中……不管是哪里,都是讲人情的。一个不恤人情的官长,向来是走不远的。

若真要让赵期昌杀五六百各卫官长,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让赵期昌掌握登莱十年,赵期昌才能执行出如此高效率的清洗计划。可是朝廷会给赵期昌十年时间?不可能,朝廷在养虎将不假,在给虎将磨练爪牙,可不是在养占山为王的恶虎!

与赵炳然第一时间判断的一样,这件事情只能说是赵期昌好心办坏事,根由还是沿海卫所军户的一次暴动。只是这次暴动借着赵期昌的名义进行,也因为畏惧赵期昌的威名,这才宣泄一番后老老实实等待着处置命令。

显然,这个处置命令不好下,死的不是五六百平民,而是五六百的命官!一个个都是朝中备案的人物,就这么集体被杀,怎么可能掩饰过去?

可不掩饰,就要严惩,否则无法给朝廷交代。

问题是,连着将登莱军逼反,那死的可就不是闹事军户、登莱造乱军士的事情了,整个山东官场干出这种逼反部属的荒唐事,一个个会被皇帝活劈了!

可不严惩又回到了老路子,那就是无法向朝廷交代。

“着实为难啊。”

商大节字孟坚,河南钟祥人,嘉靖二年进士,可以说资历很深了,属于那种升官需要看机会而不是看人脉的层次。这个阶层不缺人脉,又不是已经表态站队的地方督抚之类的地方长官。

如他这种资历很深,又与朝廷党争没有过深交集的老前辈真的没必要着急,只要他们这类人点头参与党争,立马就能补上督抚、六部五寺堂官的缺。因为能邀动这类人的筹码最低都是正三品。

只有骆颙同为嘉靖二年进士的老人,等的太久了……你可以想象一下,本该按着升官次序该你补上巡抚的缺,可突然一个三十岁出头,岁数还没自己儿子大的人空降下来当巡抚,这种官场中后辈的后辈成为你的顶头上司,抢走你的机会,你如何做想?

曾铣扼杀了骆颙五十岁前封疆的底线,一个五十岁前的地方督抚与一个五十岁以后的地方督抚有两种待遇!

彭黯岁数比骆颙整整小十岁,人家撑死三年之内就能手握漕运总督大印,到时将成为天下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虽然不如首辅、内阁、六部九卿职位重,可架不住漕运总督影响范围大!

一个五十岁出头的漕运总督,只要一步步走稳,接下来就是六部堂官、内阁、次辅、首辅的顺序了……

骆颙架不住内心的煎熬,接受了彭黯的城下之盟,如今贵为一省巡抚,可前程最多还能走两步,一步是六部侍郎,还有一步是他死后由朝廷按例追赠一级……

所以,尽管是同科、是相知相交二十五年的官场朋友,商大节已有些看不起骆颙,因为他看来,骆颙跟谁混不好跟着严党混,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情,最惨的是死后连翻案的点滴机会都无!

哪怕跟严党战斗而死,毫无疑问会赢得当世人的敬重,几十年后新君革新气象,届时翻案、追赠、追封子孙官位都是一条龙服务!

商大节看着赵炳然,脸色肃重:“此事实在是棘手,又不可拖延。”

一切能拖延的事情,对官员来说都不算棘手的事情。

作为官场后辈,现在又同舟共难,赵炳然低姿态请教模样:“那商公可有良策?”

直接摆手,商大节摇头:“无有,也不可能有。此事,已非正常手段所能为。”

摇着头,商大节少有庆幸感慨:“还好剑门稳住了赵期昌,否则此子阵脚大乱为贼谣言所动,说不得会造成泼天大祸。”

骆颙听着心里不痛快,也按着心思直言不讳:“孟坚兄是否过誉了?赵期昌虽是将种不假,可登莱将士无不是忠义之后,岂会跟随赵期昌作乱?”

商大节抚须露笑,吐出几个字让骆颙无语:“真要这么算,沿海犯上造逆之军户,哪家又不是忠良之后?”

骆颙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抬手甩袖端茶自饮。

见此,赵炳然心中不满,这种关系山东官场上下集体衰败与否的大事,这两个老朋友竟然一言不合怄气起来。

是真怄气不合,还是在配合演给他看?可不管什么原因,现在两个人闹不合,就是最大的能力、道德问题!

商大节也饮了口茶,开解神情抑郁的赵炳然,现在能稳住赵期昌的人只有赵炳然了,只有稳住赵炳然,才能间接稳住赵期昌。

便轻咳两声,缓缓道:“省里已千二百里加急送往彭公那里,最快今日午夜,最迟明日正午,便可知彭公态度。此事,剑门心急也是无用,不妨宽心以待,无有彭公力鼎,我山东上下难逃战火啊……”

“战火……”

骆颙重复一声,看向赵炳然:“无论如何,哪怕势态进一步失控,也要稳住登莱兵马!”

那赵期昌还杀不杀?

彻底就是一个死结,先杀赵期昌夺兵权还是软禁赵期昌夺兵权?没区别,只要夺兵权,那牺牲登莱方面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人家现在是山东最强的一部兵马,凭什么伸头挨刀子?

一场毫无结果的会议,也不是没有结果,起码赵炳然深深的感悟到了掣肘的味道。若他能总掌山东,一切责任由他来挑,何至于浪费时间等别人的态度?

不管是杀赵期昌一事,还是联手一起糊弄朝廷一事,时间越往后就越被动。

尤其是杀赵期昌……越早动手成本越低,成功几率也大;可拖上那么几日功夫,人家做好各种准备,你怎么杀!

杀不了,那只能联手糊弄朝廷……可浪费时间越多,糊弄朝廷的成本就越大,成功几率也就越低!

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

如同稍纵即逝的战机一样,令赵炳然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