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纵横的广济渠上,一支船队慢悠悠顺流而下,载着捕倭军马队向着历城前进。
为了成功奇袭黄步云部,赵期昌行军时抛弃步军,只以三百轻骑突进。一路上并无舟船配合,先后纵马泅渡灕泛道、老黄河两条大河,这其实也是一条河。
现在的黄河走的是南边商丘、徐州一条线,濮州这边是老黄河旧道,依旧有水流。只是水流量不大,但也最为难行,因为老黄河、灕泛道两岸、周边都是类似沼泽地的地貌。
缺乏必要的治理,也不是漕运河道,故而专司运河维修的河南一省,以及河道衙门,都没怎么管老黄河旧道。
所以黄步云跳进黄河,赵期昌的人就敢跟着跳进去。
一个人这么干很危险,陷进淤泥里可能会被吞没,可人多了反而安全,相互照看着,顶多就是吃点苦头,不会被淤泥、沼泽烂泥地吞没。
船队经范县时停下,在此等候的步军登船,一同行进。
一艘仓船甲板上,铺着洗干净还未干透的衣甲,赵期昌站在护栏炮位旁,打量着一门火炮,是传说中的佛郎机火炮。
领队的漕运把总世职正三品莱州卫指挥使,姓韩,与莱州赵氏有亲。见赵期昌对佛郎机火炮感兴趣,就做着介绍。
他不得不对赵期昌恭敬一些,本来赵期昌带着人在广济渠边洗涤衣甲,看到这支从西安过来要去历城的山东漕运船队,近乎是打劫一样,硬是蹭上了这支船队。
佛朗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填装滑膛加农炮。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母铳身管细长,口径较小,铳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母铳身两侧有炮耳,可将铳身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
母铳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每一母铳备有五到九个子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因而提高了发射速度。
佛郎机炮是正德年间初期,葡萄牙人在广东闹事情,展露出其火炮的优异性。随即,广东方面打捞击沉的葡萄牙战船,开始仿制这类火炮。
佛郎机,本是明代对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统称,而此时也是葡萄牙与西班牙合并的时期。
正德十二年,准备造反的宁王在佛郎机还没有大面积流行的时候,就开始私造这类先进火炮,可以说对外来优秀的东西,这个年代接受起来都是很快的。
而到了嘉靖初年,海禁政策还没开始时,西班牙船队还能正常停泊在港口时,广东白沙巡检何儒看到了原装佛郎机火炮,其性能优于当时中国的火炮,包括初期仿造的那些火炮。
于是这位小小的九品巡检干了什么呢?他直接动员西班牙船上中国籍的枪炮匠上岸,打包送到南京报功……然后,南京方面就开始制造最初的大、中、小三个档次的佛郎机火炮,后续又演变成正规的六种型号,至于各地、各镇自己铸造的杂牌、标准不一的佛郎机,就更多了。
而眼前,赵期昌面前的这门佛郎机火炮是铜铸的最轻型号,装上子铳弹药,也就一百五十斤。母铳长二尺出头,细头大肚子架在炮架上,担心炸膛还在炮身外面扎了两圈铁箍。
赵期昌细细抚着炮身曲线,又趴在炮口观察,还把手臂塞进炮口里,心中做着总结。
漕运体系是仅次于京营体系的油水衙门,什么世面没见过?佛郎机火炮对他们而言没有一点意思,见赵期昌喜欢,一帮人也帮着挪动,方便赵期昌观察。
抽出手臂,赵期昌觉得有些蛋疼,炮膛里头相对平整,但绝对不光滑,有铸造时遗留的砂孔。至于传说中的膛线,根本没有。
这还是使用过的炮,炮膛内有融化的铅弹残液,这类铅叫做挂铅,打个十几炮要重新清理。所以炮膛内有残留的铅,将更多更大的砂孔填埋。若是一口新炮,里头绝对是皱的。
而且子铳填装后,密封性太差,眼睛都能看到隙缝,所以火药威力浪费严重,精确更是看运气。只是这么看了看,摸了摸,赵期昌就对这东西没兴趣了。
佛郎机火炮使用三种炮弹,两种是常规的实心铅弹、霰弹,还有一种可以爆炸的开花弹。但这些,赵期昌都觉得差强人意,和他预期的差的太远。
这是一种早期短管加农炮,赵期昌捣鼓了半天,心中已经做出优化方案:加长炮管增加精确度;借助水力设计钻孔机械加工炮膛再次增加精确度;进行标准化生产,增加子铳与母铳的密封性,最大化利用火药威力,增强射程。
想到宋庄出产的黄铜,他觉得或许自己可以试着生产几门,最好能拿到兵部的许可以及拨款……
又转念一想,上头不会允许地方武将生产、研制火炮,可火铳这类威力相对轻的,无法攻城的火器还是没问题的。
火铳和火炮的区别在哪里?口径还是威力?又或者体积?
脑海中,赵期昌已经设计出一种超过这个时代的火器,只是一个设计理念。其中还缺太多的技术支持,比如苏钢的冶炼技术。
船上一帮捕倭军军官,也对佛郎机火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现在的捕倭军有弓手、枪阵、马队、铳手,算来算去,就差一支远程打击力量最强的炮队。对于能隔得远远摧毁敌军的大炮,国人根子上就喜欢的不得了。而明军,传统上就是重视远程打击,崇尚大炮主义的军队。
赵期昌等人也看着漕军打了几炮,除了赵期昌,一帮人都有些眼红,恋恋不舍离开甲板,进入船舱休息。
这是一艘仓船,储物的货舱空空,也无多余的床位,一帮人学着漕军,都是在舱内挂上吊床,摇摇晃晃入睡。
船舱里,赵期昌躺在渔网吊起的吊床里晃荡,一旁李羡则开口提及火炮,他对火炮的兴趣也不小:“将军与招远矿监杨爷有师门之谊,修筑朱高城时也给了杨爷面子。不若回去时,拜会杨爷,研究一下联合铸炮的事情。”
庆童接过话,抢着说:“是极,典军这话说到咱心坎儿里了。标营那边也配了炮队,咱捕倭军不置办一支炮队,等过年时标营里的人回乡,指不定怎么笑话咱弟兄呢。”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神情,一个个眼巴巴望着赵期昌,有了火炮很多战斗打几炮就能结束,就不需要进行危险又惨烈的肉搏战。火器的发展是符合军中将士理念的,因为火器发展,都厌倦穿戴厚重战甲;也因为无甲以及过度依赖火器,导致恐惧肉搏战。
赵期昌努嘴道:“难,地方矿监研制火炮,兵部也管不着。可我捕倭军是卫所军编制,想要装备火炮,兵部不点头,纵是手里有炮,也用不上。”
一名哨官道:“将军,火炮在手,我部在登州地界使用,朝廷也不会说什么吧?”
摇头,赵期昌反问:“你觉得以我捕倭军此时的威势,登州地界谁还敢造乱寻死?将来呀,我捕倭军要挣钱,只能在山东各地跑,客军作战。”
说着,赵期昌脚尖垂落在地板上轻轻一蹬,整个人荡漾着说:“火炮,除非我捕倭军如标营那样全员改编,否则很难拥有炮队。而且,我寻思着,今后弟兄们多是客军作战,火炮笨重不易携带。故而,咱会与杨师兄讨论讨论造炮的事情,但捕倭军需要的一种新式火器。威力重于火铳,轻于火炮,只有如此,朝廷才不会管的太多。”
一支装备火炮的部队,实在是太棘手,尤其是一支地方部队,要火炮做什么!
对一些保守的军将而言,火炮固然能极大的增加所部战力,但讨要火炮编制,等于在招惹猜忌。
捕倭军是卫所地方编制,赵期昌会想办法给捕倭军升格编制,可不是眼前。眼前升格编制,就意味着这支军队他控制不了多久。
稍稍沉吟,他继续说:“且都安心,大威力的火器,我也喜欢的紧。能用火药打死的敌人,总好过让弟兄们流血去厮杀。新式火器,我这里已大致有了腹稿,需要与招远那边谈谈,最快两年内,给咱捕倭军弄一支比标营炮队只强不弱的火器队伍出来!”
李羡将披风盖好,也左右摇着,头看着顶上漆黑木板,道:“介于火铳、火炮之间?将军想要研发的火器,可是要钻朝廷的漏子?”
赵期昌点头:“对,火炮能攻城,保养维护又耗费钱财,朝廷是不愿意给卫所军火炮的。我的意思就是研发一种轻便,野战杀敌不逊色于火炮,却攻城无力的火器出来。”
只是不愿意惹朝廷猜忌罢了,否则赵期昌想要五六门火炮,朱应奎随时能给他补充上。登州水寨,最不缺的就是火炮。
随便从几艘战船上扒下几门报废火炮,赵期昌这边就能装备上。
而且现在的火炮机动力太弱,就是牛马拉着,也跟不上赵期昌的行军理念。再有一个方面就是官道缺乏维护,有牛马驮载火炮,很多道路也难走,会极大影响全军整体速度。
火炮是什么?只要有火炮编制,那火炮就是战术核心所在,一切战斗都要围绕火炮进行。不可能抛弃火炮行军,这东西太容易让军队产生依赖。
有几门火炮,赵期昌敢打赌,只要火炮部队瘫在路上,其他步军就不愿意舍弃。谁都不愿意去与敌人白刃拼杀,有火炮不用,会让军士对他滋生种种不满情绪。
在不解决火炮机动力前,赵期昌是不乐意装备火炮的,加上形势不合适,他也就一直忍着。不过,山东这边都被打服没人敢再闹事后,那捕倭军想要挣钱,军官们想要升官,只能去打倭寇。
大股的倭寇里头什么人都有,佛郎机人有,海盗也有,这些人可都是有成编制的火炮。没有与之对应的远程力量进行牵制,拿纯近战军队去与敌人的火炮战斗,怎么打都亏。
而赵期昌所疑虑的事情,也是戚继光今后犯难的一件事情。不是没有轻便火炮用,实在是用这类火炮太惹人猜忌。所以戚继光根据战斗所需,也研发出一种威力大,可近距离支援步军战斗、压制敌军却无法攻城的火炮。
这种火炮名声仅次于佛郎机火炮,叫做虎蹲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