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沿海相对早春,正月底时雪就消融的差不多了,平地开始犁开土地,山地区域也组织人力、处理用钩钯聚集杂草,就等干透后一把火烧干净,方便种植苜蓿。
赵期昌也是马不停蹄的在家中六个庄子之间走动,正月底时来到宋家庄。
宋家老大担心赵期昌灭口,由其弟宋景润领着宗族建立庄子,而这位则留在卫里做事,根本不敢与宗族待在一起。
相对于另外五家,宋家的地位最为尴尬,基本上属于半强迫性质逼着赵财取得了归入赵家体系的机会。所以各家的百亩一丁制度对宋家不适应,毕竟对宋家的待遇是完全免租。
他们给赵家的报酬就是采矿、冶炼,充任家中冶炼机构。除了种地外,就是不断采矿,基本上世代都要干这个,只要赵家不倒。
此时的宋家庄还处于初创,宋景润给赵期昌诉苦:“家主,我宋氏一族人力不足,一要采矿、探查矿脉,还要开荒、建房。若是可以,想请家主拨付驽马二十协助开荒。”
坐在马扎上,看着坡下宋家庄,赵期昌皱眉,宋家庄现在连土屋子都没,都是竹木做骨,草帘子搭成的草庐,摇头:“各处都缺畜力,余最多拨付十匹于你宋家。矿的事情可以先行搁下,眼前重要的是房子、春耕。”
宋景润一张方脸留着络腮胡子,脸上黑红布着火星烫痕,苦着脸道:“可管家那里,限期令我宋家在三月前,冶炼一批铜锭。”
赵期昌笑笑:“你兄弟俩给了管家那么大一个难堪,人家给你使点脸色耍点脾气也是正常的。不过,既然你宋家已经归入我赵家,那就是自家人没必要说两家话。这事余去给管家说,铜这东西烧手,若是可以余都不想要。”
“家主仁厚,我宋家最迟在五月,能交付一批铜锭。”
宋景润也松了一口气,赵财报复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期昌的态度,拱着手继续问:“家主,另外五家都已规划了管事庄头与干事,宋家庄此时,家主可否定下人选,也好让庄中父老安心。”
赵期昌也有考虑,便道:“若是宋家没异议,余的意思是以家中管事刘宗贵充任宋家庄庄头,你暂时授予干事做刘宗贵副手,另外余再从家中选一子弟充任干事。”
宋景润张张嘴,还是点头应下。其他五家族长在家中体系内充任的都是管事级别,可他宋家毕竟错过了家业初立那一阵子,进入赵家体系的方式也不光彩。
不要疑惑宋家为什么这么心急火燎的要挤到赵家体系内,原因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们只想获取一个能劳动就有收获的日子。在赵期昌的庇护下,宋家人再幸苦,日子也是有盼头的。只要收获能对得起付出的辛劳,宋家人就不怕辛劳,这也是很多几乎是所有底层百姓的存世理念。
劳动致富,很简单的一个理念,可衙门里各种花样繁多的摊派,你就是想安心劳作,都是不可能。
赵期昌见他心中不乐意,笑着:“你宋家急什么?铜矿这东西好好干,还怕做不到管事一级?以后家业大了,你宋家守着矿脉,地位不会比各家差多少。”
宋景润想想也是,刘王文乔陈五家里,陈家有马队能制弓、烧炭,文家是家主娘家,而他宋家进入家中方式不光彩,可擅长冶炼,现在还有矿脉在脚底下,铜就是钱。论对家中的重要性,会随着产铜而日益增高,按着功劳来算家中地位,宋家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差。
很多人都以为北曲山一战如此大的收获,赵期昌这个家主会大肆晋升家中重要成员位阶。可赵期昌没有,上层只晋升了刘瘸子刘宗贵与赵显,下面只提拔了一批下丁、中丁,连上丁到目前都无一个。
甚至张承甲这个赵期昌的发小、侄女婿从征,都没授予位阶,可想而知有多严格。
赵期昌把晋升渠道当宝,下面人才会当宝。
弄妥当宋家这头儿,赵期昌坐着牛车又赶往附近的刘家庄。
刘瘸子驾车,扭头笑着:“东家,小的一个外人,当庄头恐怕家中会有非议。”
看他笑呵呵的模样,赵期昌也笑了:“你跟我日久,找个体面、安稳的地方安置了,我这心里也踏实。当个庄头,好好攒钱,娶个婆娘过安稳日子就行了。至于家中非议,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要收的幕僚、门客不少,你就当个先驱,家中诸人你也熟知,谁会不长眼给你找麻烦?”
刘瘸子心里踏实,脑海中回忆一路走过的历程,感慨一叹:“东家,我这瘸子跟了东家,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赵期昌身子随着牛车摇晃,笑着:“好日子才开始,我能力有限,能让跟我拼命的弟兄过上好日子,也就知足了。好好想想,左近可有中意的女子?有了就说,咱让管家给你做媒人。”
刘瘸子咧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东家,小的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瘸子。娶人家黄花闺女是害人,王四兄弟没了,临走前……托小的,照顾家眷。若是东家不为难,王家弟妹就好。”
竟然看上了一个寡妇,王四是赵期昌收的家丁,也是墩中人。
赵期昌努嘴,刘瘸子急忙说:“东家,小的所言句句是真……再说,小的也不知这身体还能不能生下崽子,王四兄弟家里两个孩儿,他婆娘又有身孕。最不济,小的就当养一些将来能养老的继子。”
点点头,赵期昌轻叹:“这事儿,你恐怕要等一阵子。等孝期过了,我差管家去问问人家意思。若是可以,这事给你办成。”
刘瘸子听了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扬鞭驾车,道:“东家,你说王四弟兄武技也不差,怎么就没了呢?”
王四命不好,伤口感染太厉害,才死的。
赵期昌摇头:“还是军医不够,本事不行。下回出征,走白家的路子,多找一些医师。”
刘瘸子也摇着头:“东家,这或许就是命。小的在边军时,一个千总里,也不见得能有一个医师,多是老军治伤,药材什么的更是奇缺,都是弟兄们自己采买。”
刘家庄,庄中只剩下老幼在背运黄土,都是堆积存放等春耕忙完后建造房屋所需的。
刘瘸子驾车前往地里,刘家人有力气的都在地里翻地,前头翻地,后面一帮少男少女则在地里拾捡石块,堆成田埂。
刘甲长……唔不对,他家世职已经传给了儿子,这位已经在内部分家,长子一脉留在杨家店,次子、三子都跟着迁徙过来,杨家店那边的家产也全都留给了老大作为补偿。毕竟袭职的一脉,今后子子孙孙都会困死在那里。
这位大名叫做刘世谷,一身汗迎接赵期昌,田间生着火堆焚烧野草,放着粗茶的陶罐煮出的茶汤黑黝黝非常的提神,也能挨饿。
端着白瓷碗饮茶,吃着干馒头,刘世谷讲着:“还需四天才能将荒地开好。春耕时,再翻地播种,也就省力气多了。”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家主,春耕后,家中劳力要忙着修建房屋,还要种植牧草、各类果树。这事务的确多了些,可否延迟抽丁?”
各家都是初创,要忙的地方太多了。
赵期昌故作沉吟道:“此事,就在月底家中集议中谈吧。不过,余也知道各家困难。自会体谅各家,但分摊下来的其余诸事,也要抓紧时间做好。莫要推了抽丁一事,就荒废了牧草、树木之事。”
余是有点格调上位者的自称,他硬是被赵财、白庆丰等人强迫改的。对待家中附庸,不能再一口我呀咱的,太丢体面了。
刘世谷一听心里大石落下,咧嘴笑着:“家主仁厚,估计等夏收后,家里也就能腾出人手给主家做事。”
赵期昌点头:“无碍的,过几日卫里、府里会陆续拨粮,府里会抽两千徭役过来筑城。这帮人春耕后来,夏收前离去,刚好能顶上各家的缺。这主家抽丁一事,余这才给各家松了松绳子。否则,这事在家中集议,也不好通过。”
随后一一转完各处庄子,赵期昌回到朝阳坡。
现在人力太过吃紧,此前抽来的匠户打造完器具后只留下五十余人还在帮着做事。这帮人多是匠户家中的次子、三子,家中劳力富余也用不上这些人去春耕,留在赵期昌这里就是想着蹭饭,最好混个铁饭碗。
而朝阳坡这边,捕倭军已经刀枪入库临时解散,春耕缺人力,庄子建设也缺人力。
春耕关系家中一年生计,而后续会有两千徭役过来帮着筑城,这么大一笔劳力赵期昌必须好好利用。他可不想一帮徭役抵达后,因为没住的地方而造成不必要的减员,或等这帮人修筑居舍后再去筑城。
朝阳坡这边,庄里左部第三、第四排土屋子已经有了大概,就等上梁后铺草帘子。只有在后续劳力有了空闲,才能持续烧砖、烧瓦进行装饰。
坡上,雪化时就开始萌发的蒲公英顽强生长着,赵期昌举目望去,整个朝阳坡与白石墩之间的田地上,已经开始播种。
今年这片地不种小麦或豆类,种的是油菜,在四月下旬收割后,再种植一茬豆类进行肥田。四周坡地上,去年的枯草已经焚烧一空,近百名少年少女与能做事的老人握着竹枪站成一排,边走边在地上扎洞,后面一帮孩子拿着碗,将苜蓿种子撒入坑洞里,再覆盖虚土。
有些孩子实在是走不动,就趴在地上跟着队伍缓缓前进。
赵期昌看到五郎、七郎也在里头跟着孙孟娘一起播种,咧嘴笑笑。
大建设的乐趣,所有人为一个事情而忙碌,其中幸苦也就算不得幸苦了。
基本上他每天都到处都跑掌握进度,下面一帮人也到处跑,手里都抓着事情,没有一点空闲。
南坡下,老道士也与虚平握着锄头刨地准备着菜地、药田,至于陈明心也赶回陈家庄忙春耕去了。
从下面跑了一圈的白庆丰、李羡一路边走便聊着,这种参与大建设的经验是很宝贵的,两个人也十分投入。
家中所有畜力都跟着人力在开田,而赵期昌的牛车则是特殊,他出行必须有牛车体现家主的体面。否则下面人还会笑话主家,让主家威严受损。
反正这帮人都这么说,赵期昌也只能浪费一头牛,去维护所谓的体面。
而西边的官道上,卫里专门派出的飞骑在赵鼎明的带领下,喜气洋洋赶向白石墩。前面在龙山剿杀倭寇的官职赏赐,终于从何鳌手里下来了。
这人将这道赏赐公文,压了足足快两个月!
而这时候,他才将北曲山剿匪的军功给中枢报上去。军功的确在撤军时商议完成,可省里头还要再议议,现在这种报功速度,已经算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