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厅内,无咎默然伫立。
不远处便是花娘的遗骸。
他看着那个女子脸上的笑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却不愿多想,也不愿给予评价。
记得祁散人有句话说的不错:且去梦中寻因果,来世莫做离乱人。
无咎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这才发觉在他注视着地上花娘的时候,石厅内那三十多个幸存的女子也在看着他。
“都回家吧!”
无咎摆了摆手,话语有些无力,却见没人挪步,他想了想恍然道:“且去山下等候,我会设法打开那道石门。而山下车马俱全,诸位回家不难。”
那些可怜的女子依旧是神色戚戚,似有迟疑,而不过瞬间,相继跪地叩拜,接着纷纷起身,各自循着来时的洞口惶惶离去。
无咎没作多想,抬脚奔向万峰与王昱两位修士的遗骸前。他稍加凝神,从对方的袖中寻出两点法力光芒直接用剑劈碎。“砰砰”炸响,地上顿时多了两大堆东西。他又略作辨别,只留下七八张纸符,将余下的东西连同玄铁黑剑尽数收归夔骨指环,转而退到一处洞口前,抬手挥动纸符,七八道火光横卷而去。
转瞬之间,火光充斥着四周并连成一片。继而血肉燃烧,焦灼的臭味令人作呕。而火势愈来愈猛,继续涌向石厅前后的各个洞口。
无咎走下洞口躲避火势,而没去几步突然脚下一顿。他只是稍稍错愕,急忙返身折回,以灵力护体,直接越过火海,从石厅南侧的那排向阳通风的洞口中蹿了出去。而他人在半空,目瞪口呆。
只见石厅下层的回廊中,那三十多个女子像是有了约定,竟然相互搀携着同时越过石栏跳下百丈峭壁悬崖。一道道柔弱的身影,飞速坠向地面,轻盈、解脱,而又决绝、无畏……
“不--”
无咎有心去救,为时已晚,便在他大喊之际,那一连串的身影已是相继坠地。“砰砰”声传来,山脚下荡起一片尘烟。他愕然之际,顿失凭借,身形摇晃,像块石头般往下落去。
三十多个可怜的女子,一个个倒在血水、尘埃之中。
无咎坠势正急,风行术催动,身形骤然一缓,这才双脚缓缓落地。他犹自难以置信,张着嘴巴,围着一具具尸骸打量着,猛然停了下来,禁不住挥舞双臂,大声吼道:“已然逃出虎口,为何跳崖?回家在即,为何轻生?既能忍辱苟活,却一心求死又为那般?一个个傻女子,将爹娘双亲置于何地,将兄弟姐妹置于何地……”
他脖颈冒着青筋,两眼中泛起血丝,显得极为愤怒,而神情中又透着难言的痛楚与悲哀。少顷,他踉跄了几步,失魂落魄般“扑通”坐在地上,两手抱头深深埋了下去。
那群女子在百般凌辱之下,尚且偷生,而回家之际,又突然放弃而选择一死,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
黄昏时分,红岭谷西侧的山坡上多了一个土堆。
土堆下埋着三十二位女子的遗骸,埋葬了三十二段不同的岁月。三十二个年轻的性命便这么匆匆凋零,最终殊途同归。
而土堆旁还站着一道白衣男子的身影,独自背着双手抬眼远眺。
无咎没有烧了这群坠崖女子的遗骸,而是在山坡上掘了一个土坑予以掩埋。他忙完了之后,就这么久久伫立。
不远之外,湖水清澈无波。落日的余晖洒下,湖面与郁郁的山林笼罩着一层暖暖的金色。静谧的山谷中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就如季节的轮回带不走光阴的寂寞。
暮色降临,寂静的山谷渐渐沉入幽暗之中。
无咎缓缓长吁了下,返身从草丛中摘了一束野花放在土堆前,然后顺着山坡走向湖边,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湖水对岸有片草地,柔软如茵。他走到草地上,仰面朝天躺了下去,接着闭上双眼,轻轻打起鼾声。
他自从返回都城之后,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如今躲在这远离尘世的红岭谷,应该睡得很踏实……
……
三日之后,山谷寂静如昨。
草地上的人影,已从仰躺着变成了蜷缩一团,却依然闭着双眼,轻轻的鼾声时断时续。而当旭日升起的那一刻,他的鼾声没了,浑身抽搐了下,随即猛地翻身坐起,如同惊梦乍醒般神色怔怔。
这是何处?
不是灵山,不是都城,不是兵营,不是边关战场。
这是红岭山的红岭谷,一处隔绝人世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悍匪盘踞的贼窝,还埋葬了三十多位无辜的良家女子……
无咎回想起三日前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再次长叹一声,又猛然摇了摇头,竭力驱散着胸中的郁闷。片刻之后,他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人力有时穷,世间困惑多,且行且随缘,一路是寂寞。纵然种种,无非途中的耽搁。接下来的自己,还是要赶往灵霞山。
无咎默然片刻,拿出一枚图简凝神查看。
有关西周的舆图之中,并无红岭谷的标注。不过,此前听说红岭谷地处两国之间,且往东而去,只要到了南陵国,则不难寻到灵霞山的方向。
无咎收起图简,手上又多了一块刻有“灵霞”二字的玉牌。
这块祁散人留下的门主令牌,非同小可。它不仅是自己前往灵霞山的唯一凭借,或许也是保命的一道护身符!
无咎想到此处,不由得伸手抚摸着玉牌,而当他的手指无意间拂过上面的字迹,神色微微一动。
灵霞二字为凸起的阳文,铜钱大小,并不起眼,而字符的背后,竟然另外刻着一层浅淡的字痕,唯有凝聚神识,方能有所辨别。上下各有数十个细微的字符,连起来便是一段口诀:灵霞诀……
无咎突然有了发现,暗暗惊奇。而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弄明白了灵霞诀的用处,他很是不以为然,却又无暇多想,随即收起玉牌,再次挥动左手的夔骨指环。
与之瞬间,一大堆东西散落下来。
更有一道黑影呼啸而出,腾空蹿起了十余丈,转而张牙舞爪落在草地上,竟是那头幼蛟,已达两丈多长,一尺粗细,通体黑甲铮亮。它四肢跳跃着来回盘旋,嘴里发出阵阵嘶鸣,旋即又回头一瞥,转而摇晃着脑袋而似有哀求之意。
幼蛟被施展了《万兽诀》之后,变得听话许多,却禁锢于指环的狭小而不得随便,只能每日里呼呼大睡,着实憋坏了,如今突然释放出来,很是又惊又喜而神气活现。
无咎眼光打量,像是在打量着一个顽皮的孩子:“从今往后,便叫你小黑。去吧--”
幼蛟竟是听懂了,张着大嘴连连点头,四肢划动,摇头摆尾,转而纵身跃起数十丈,“扑通”一声扎入湖中,渐起一片好大的水花。
无咎看着湖中嬉水的黑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少顷,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一堆东西。
四、五十块灵石,应该是盘踞在红岭山的三位修士的积蓄。那三个家伙,倒也富裕。
一块玉牌与两枚玉简,分别是仙门的令牌,与玉山功法的玉简以及典籍,应该是那个叫作武德的老者所留。而典籍之中又有说明,好像是玉山仙门早已没落。而那块玉佩上,则是刻着红岭仙谷的字样。
三五枚玉简,则是寻常的修仙功法,或是手札,则为叫万峰与王昱的两位修士之物。
此外还有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四、五把质地不等的飞剑,十余瓶各色各样的丹药,十余张用处各异的符箓,数百金银珠宝,以及零碎的杂物等等。
无咎抓起那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稍加查看,留下其中一块。余下之物,则被他尽数收入夔骨指环,随即站起身来,脚尖轻点,一去十五、六丈,顺着湖水岸边疾驰而去。
须臾,回到来时的山崖下,转而循着山石台阶,直奔百丈高的三层洞穴。顶层石厅的洞口处,依然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与扑鼻的血腥臭味。
无咎抬手召出魔剑劈砍岩石,用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将所谓的聚仙宫给封死,转而在二层寻觅,接着又是最低一层。而不管是奢侈华丽或是陈设简陋的洞穴,并无异常。
他转身返回,在山脚下继续查看。
山脚之下,另有四、五间洞穴,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吃穿住行无所不有。
无咎也不客气,搜寻了一些衣靴、酒食等适用之物带在身上。
在山脚下的空地上,还有一排马厩,拴着数十健马,停放着十余辆大车。
无咎将马厩中的马儿尽数放出,只留下其中的四匹用来代步,余下的则除去辔头,任其四下乱逛乱走。红岭谷的地方够大,有山有水,且草木丰盛,足以养活那群畜生。
无咎翻身上马,才要动身,似有不舍,回头看向山谷。
原本寂静无波的湖面上,一道黑蛟的身影在翻腾不止。只见它时而破水而出,时而又溅起阵阵浪花而欢快不已。
那家伙的个头愈来愈大,总不能随身带着。恰逢这红岭谷地处隐秘,远离人烟,且灵气四溢,倒不如将它留在此处,还它一方自由的天地。
“小黑呀,好生玩耍,不要擅自外出招惹是非,来日再会!”
无咎轻声念叨一句,远处的湖面上顿时传来一声嘶鸣遥遥呼应。他策马奔向那道通往山外的洞门,拿出一块玉佩往前一指。
与之瞬间,石门“喀喇喇”升起。
无咎带着随后的三匹马儿直接穿过门洞,尚未关闭石门,便听有人惊喜道:“小老儿拜见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