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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求生(2)

赵月娥用绵巾打上热水,为女孩擦拭脸上的痕迹,因为吃得不多又经历了惨事,女孩的脸显得销瘦见骨,不过模样还是很周正的,一想到这样的容貌带来的是无法想像的灾祸,她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日之后,有个人对我说‘女人遇上事只会躲,可能躲一辈子吗?放在心里总是一根刺,与其这样不如豁出一条命,去杀了那个狗官。’,也不知怎的,我竟然就这么跟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鞑子治下的江州,一路上误打误撞,结果真的让我杀成了,想我赵月娥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捉,居然会杀人。”

“你的那人,待你真好。”女孩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

“不是他,说动我的,同你一样,也是个女子。”

见女孩一脸的愕然,赵月娥笑了笑:“那是一个奇女子,手底下有无数条鞑子的性命,若是她在这里,是不会与你讲故事的,只会痛骂,骂你没有用,既然都愿寻了短见,为何不拼却这条命,将它还与爹娘?”

“爹......娘!”

女孩嘴里喃喃出声,泪水从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滚落在她的绵巾上。

“你出自书香世家,大道理比我懂得多,失却了贞节,固然痛不欲生,可是你满门被害,只余了一人,这难道不是冥冥当中的天意?你就不想想,去为这些死去的冤魂报仇?初一、十五奉上一柱香火,让他们在地下得以安息。”

人要活下来就需要一份动力,仇恨便是因此而生,什么样的故事也比不上这个来得实在,女孩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能不能教我使刀?”

“我不会使刀,就是气力也未必有你大,当初杀人用的是石头。”赵月娥摇摇头:“下令救你的是我们东家,他打算让你去琼州,做一个女夫子,教授那里的女孩子读书认字,你们书院有许多学子都在那边......”

“不,我不去!”女孩突然惊叫一声,好像那里是传说中的地狱一般。

她是怎么想的,赵月娥当然明白,闻言又继续说道:“你若真想学这个,倒是有一人合适,就是适才我说那位奇女子,不过眼下她在江北,领着人同鞑子拼命,就算要送你过去,也要你走得动才成,上万里路,我们不可能再雇一辆车子,明白么?”

“我去,无论多远我都不怕。”女孩抓住她的衣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成,你好歹也洗洗身子,我就在外头,这里没有人,你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

赵月娥将绵巾递到女孩的手上,站起身准备出去,有些事情就算同为女子,也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不料她的脚步还不曾挪动半分,就被女孩给拽住了。

“求你一件事,我活下来的消息,能不能不要让人知道,家中不只我一人还在这世上。”

“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赵月娥拍拍她的手:“我们东家说过,无论何种屈辱,都应当偿还在施与你的那些人身上,因为那不是你的错,报一家之仇,何如一国之仇,鞑子只要存在一天,这样的事就还会发生,只有杀净了他们,才能解救更多的姐妹,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外头已是星光点点,偌大的地面上,看不到一点人烟,她带来的人远远地不知道藏在哪里,可是赵月娥心里却很安定。从身后的帐子里,传来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嚎哭,凄厉的叫喊刺破了这份静谧,也只有如此,才让她明白,那个一心求死的女孩已经活下来了,然而最终结果会是怎样,只有天知道。

离此两百多里地的钦州,州治所在的安远县城外,不远处就是大海,钦州湾里停泊着数不清的海船,岸上的百姓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士们的护持下,一个接着一个,手里抱着大小不一的包裹扶老携幼地走上踏板。

而在码头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登记点,每个点上都摆放着一张桌子,一群书吏头也不抬地为每一个到来的百姓做着登记,其中几张桌子后头坐着的并不是青袍小吏,而是身着一领襦衫的书生,他们同样做得十分认真,直到天色渐暗,一排白色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交班了,请稍候片刻。”一个书生从桌子后头站起身,歉然地朝百姓们解释了一句,灯光就是信号,这也意味着,连续工作了六个时辰的他们,可以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自己登记好的名册交与前来接班的另一个人,拿着一个碗来到一处营帐外,那里的灶火上烧着热气腾腾的粥饭,边上的几个大桶还有些下饭菜,不过此时多半已经冷了。

都这时辰了,哪还顾得了那许多,书生让人帮自己打了一碗粥,又去夹了些菜肴,便走到一处空地上,望着码头上的灯光,愣愣地有些出神。

“伯益兄,你又快了一步。”书生回过头,一个同样打扮的男子端着碗走了过来,两人的眼神里透着疲乏,精神头却还是很足。

“一千一百七十三人,你呢?”

“一千又八十四个,都怪那厮,手脚甚是慢,半天也照不好,不然定不会输与你。”

来人有些沮丧地报了个数字,不过两人显然都没有在意结果,相视一笑,来人同他站在一块儿,眺望着远处的灯火:“真是奇观,那柱子是如何发光的,你弄明白了么?”

名为伯益的书生摇摇头:“大宋能人辈出,你我不过是井底之蛙,僻如那等能照出影的匣子,想必也是出自宫中将作之手,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听说那一头,奇事更多,真想过去看上一眼。”来人的眼里充满了羡慕。

“等百姓们都过了海,自然轮到咱们,急什么?”

书生仍是好整以暇地喝着他的粥,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些天,无数百姓经过他们的手被送上船,可是依然还有数不清的人在桌子前排着队,他们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数百个登记点当中的一个,整个广西沿海都是如此,为此他们这些荆湖过来的学子们,不得不充当了一个临时的书吏角色,却没有人叫苦。

“过去之后做什么,你想过了吗?”

“听说那位抚帅在对面广修学堂,或许会延聘我等做个夫子吧。”

“又是教书?”来人露出一个不满的神情:“伯益兄,以你的才干,若是朝廷开科必能取中,外放怎么也得是个县丞、观察,不比当个夫子强。”

“我意不在官场,教书育人,是家父所愿,只不知道他们在谭州,可还过得好?”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一时间都失了语,来人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鞑子是个什么章程,他们这些人只是从一些传言中听得一二,二人默默地吃着手里的粥饭,就着眼前的美景,倒也胃口大开。

“哪位是欧阳云帆先生?”一个声音很突兀地从后面响起来,两人同时回过头,一个军士模样的人急急地走了过来。

“不敢,在下便是。”

书生将碗递与边上的男子,拱手施了一礼。

“荆湖传来的消息,请先生过去一述。”

书生听到这里,赶紧跟着军士走了,来人拿着两个碗,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不必说那肯定是关于他家中的事,而其中也关系到了他的师长。

他们走得不算远,就在县城边上的一处营地,里头有许多军士在忙忙碌碌,到处都牵着一种奇怪的黑线,线的尽头是几个大箱子发出一种奇特的“轰鸣”声。

“主事,人到了。”军士领着他们进了一处营帐,里头堆满了各种箱子,显得杂乱无章,帐中站着一个男子,身材略有些胖,看着像是一个生意人。

“在下欧阳云帆,这位是我的同窗。”

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手中拿着一张纸:“伯益先生,刚刚收到谭州传来的消息,是关于令尊一家的,你看看吧。”

欧阳云帆接过那张纸,就着帐内的灯光细细一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和他同来的男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就着他的手瞅了一眼,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探子当时就在岳麓山顶,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只查到了是鞑子所为,为首的是酋帅阿里海牙帐下的一个亲随,所领的俱是鞑子最精锐的骑兵,约有百人之多。”

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李十一面带不忍地说道:“总数一百三十余口,无人生还,为了掩盖痕迹,鞑子放火烧掉了书院,因此他们无法为令尊等人收敛。”

“多谢告知这一切,在下告辞了。”

欧阳云帆咬着牙关,伸出颤抖的手朝他施了一礼,与同来的男子一块出了营帐,李十一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在男子的扶持下,两人走出了那片营地,朝着设在码头附近的歇息处而去,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开口说话,让男子揪心不已,直到进了他们的居处,男子将他扶到床上坐下,发现他的眼睛里血红一片,手上撰成了拳头,牙齿被咬得‘嘎嘎’作响。

“伯益,伯益,你莫要吓我。”

“我要投军。”过了好一会儿,欧阳云帆才憋出了一句话。

“什么?”男子似乎没有听清。

“我要投军!”他抬起头,朝天一声怒吼,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哪还有半点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