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两辆马车缓缓驶入了安平城。
我扶着卢植下了车,迎面却遇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笑着看了看他,侧身向身后的卢植介绍,“叔父,这是我新朝都察院院长祢衡祢正平。”
“原来是平原祢正平,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俊朗男子。”卢植细细打量了祢衡几眼,抱拳行礼道,“涿郡老朽卢植,有礼了。”卢植又向同来迎接的杜畿行了一礼,“杜刺史有礼。”
杜畿笑着还礼:“你我比邻而居,这两年承蒙卢公照顾。”
“原来是卢子干,祢衡失礼。”祢衡微微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侧身稍稍让过,还了一礼,正色对我道,“王上……等等,”他重新看了看卢植,脸上这才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卢公为何不在幽州,反而会在此地!”
卢植笑道:“老朽是受威武王之邀,携妻儿前往洛阳安度晚年。”
“那……幽州呢?”他脱口而出。
“幽州?”卢植还是笑,“自然是送与威武王了。”
祢衡不禁怔在了原地。
我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将他从迷茫中喊了出来:“本王一见面就问你,你为何会在冀州?。”
他这才悚然惊醒,握拳凑在嘴边,用力咳嗽了一声,郑重异常地对我说道:“祢衡敢问王上,可曾亲身潜入吴郡?”
“不错,”我当然知道以新朝在扬州的谍报能力,这种事情本就不可能瞒住,所以并未多做解释,只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为了那名歌伎?”他的眉毛蹙得更紧。
“是。”我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是志才告诉你的?”
他摇头:“他可不会轻易说诉我。王上知道,虽然出行在外,但各州每日都有快马传报王上所至何处的文书,但王上在广陵一住便是月余,徐州的文书越到后来便越是语焉不详。是我和荀文若生了疑惑,便与各部院联合下令,戏君才终于坦白。”
“所以呢?”我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气鼓鼓地回答我:“若不是旧汉朝廷的几位重臣心怀鬼胎,借机互相斗了一番,我们就要在洛阳为大行皇帝建造陵寝了!”
“大行皇帝?”我听到了一个很大气的名词,“那是什么?”
“就是死人……”他好没好气地解释道,“就是你。”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杜畿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王上,祢院长,不管是什么事情,还是进门后再谈吧。”
卢植也忙道:“在外面吹了这么长时间的秋风,老夫这把身子骨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我瞪了祢衡一眼:“若是卢公因此而得了什么疾病,那全是你的责任!”
无辜的祢衡只能翻了个白眼。
进了冀州刺史府之后,祢衡终于清楚地说出了他的来意……他确实是来劝我停止这种看似大勇实则弱智的赌命行为。
虚怀若谷、兼听则明的我则立刻闻过则喜:“从今以后,本王绝不再令朝中众臣如此担心。”
是的,小媳妇已经救了出来,幽州也不费吹灰之力到了手上,剩下的扬州无论如何也要让将士们真刀真枪地打上几场才算圆满,否则我怎么向天天忙着分析敌情的兵部和军事院交待?
我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祢衡也不可能逼人太甚,只好摇头叹气,一副为之奈何的模样。
他摇完了头,却还没完:“王上既是安然无恙,这便不是什么大事。祢衡一路马不停蹄,亲自前来冀州面见王上,更不是为了此事。”
“哦?”我奇道,“朝中有事?”
“是,”他点头道。
此时厅中除了我和他之外,不过杜畿与拓拔野两人,因而他并没有再做回避,直言道:“一月之前,凉州金城都察院传来密报,称安国公迷图家宅内常有胡羌首领出入……”
“迷图本就是羌族首领,有些羌胡出入难道不正常?”我摇了摇头,忽又恍然,有些不喜地叱道,“你们该不会在迷图家中已经做了什么手脚吧?”
祢衡毫无尴尬地笑了一声:“毕竟是五千户的安国公府,他府中的几名干吏,按例都是吃着朝廷的俸禄的,身上本就负着规劝督察的职责。若是迷图公真的有所异动,自然要向郡中禀报。”
他依照典例反驳了我,我却是枉做了君子,只好示意他继续。
“过了半月,金城又来急报,称那些羌人头领隐隐不满朝廷对羌胡的官制,竟然鼓动迷图公一同起事……”祢衡的脸色逐渐凝重,“连金城太守傅干都已觉察到了羌人部落的异常举动,一并发文报给凉州刺史庞柔,庞柔一边调动兵马一边昼夜不停报传洛阳。五天前臣离开洛阳时,金城、武威、汉阳三郡的十余个羌人部落已经纠集了数万兵马,推举迷图为首领,正式宣告造反了!”
杜畿的神情比祢衡还要沉重,他抬头看了看我,又转向祢衡道:“若我记得不错,这迷图……是秦伯虎的父亲?”
“你当然没有记错。”我叹了口气,极为苦恼地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老子待他并不算苛刻,为何还要谋反!要知道当年若是没有我,他当年只是个人尽可欺的小部落酋长罢了!”
“人尽可妻?”祢衡显然在理解上出了一些偏差。
我问道:“知不知道有多少叛兵?”
“号称二十万人,”祢衡答道,“这些部落的族民原本已经被打散分入凉州各县,迷图反叛后,各县羌人陆续响应,一时难以统计。”
“凉州是怎么处置的?”我微微闭上了眼睛。
“庞柔已派遣州兵,三郡太守也各自调遣兵马,京兆尹高顺亲自率领骑兵向西北驰援,朝廷也预先派了麴义率本部六千精锐步卒移至长安,随三辅兵马一同西进。”
“高顺?”我有些惊讶地睁开了眼,“他转任了京兆尹?”
“是,”祢衡解释道,“六月时,前任京兆尹邴原调任益州,吏部与兵部协商后,将高顺从泰山调至京兆,应当”
“哦,是了。”我点了点头,印象中确实记得荀彧曾经向我报传过这件事情,“我们一共出动了多少人马?”
“凉州及三郡兵马当有两万四千余,三辅及麴义所部共出动一万四千人,合计约有四万,”他边想边答,“一方面朝廷所部皆属精锐,另一方面地方也在临时征募青壮,所能动用的兵马当在六万左右。”
“粮草呢?”
“长安官仓存储充足,已经开始向凉州运送。”
我又叹了口气,轻轻在大腿上拍了一掌:“看来没时间与卢子干一同游览沿途风光了。”
我只在安平休息了一个早上,用罢了午饭之后便抛下了妻儿纵马向南疾驰。
从安平到洛阳大约有一千三百里的官道,我领着五百名轻骑只携带了最简单的清水和肉干,一路狂飙南下。
所幸这里不是荒凉的西域,这里毕竟是河北冀州,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沿途城乡极多,倒是不会让我饿着。
第一个半天,我便跑出了近两百里的路程,随我一同南下的祢衡被我这种毫不讲理的行军方式吓破了胆,颤抖着两条被磨得鲜血淋漓的大腿半天爬不上马背。
我只好将他留在了赵郡太守李肃,而后继续向南狂奔。
洛阳的消息每日都会传到我的手中,一天都不曾断绝,但这里毕竟远离西凉三千余里,我不可能得到最详细最及时的一线战报。
我毕竟不可能飞到前线去亲自指挥。
前线有庞柔,有高顺,有麴义,三辅还有钟繇等人操持后勤,我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第二天临近傍晚,洛阳的快马才找到了我。
“经兵部、军事院提议,各部院已同意使吕布、黄忠二人率八千轻骑,作为第二梯队驰援凉州。”
我觉得这八千精锐的加入必定能够毫无悬念地结束那场战斗。
第四天傍晚,我在黄河北岸的怀县城外扎营用饭。
此地与洛阳几乎隔河相望,距离不过两百余里,怀县县令早已备好了渡船,明天只要渡过眼前这条黄河,当晚便能入城。
“王上可在军中!”三匹快马沿着河道:“希律律”快跑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士嘶哑着大吼。
拓拔野一挥手,十名士兵提着兵刃朝三名骑兵迎了过去。
不待他们大喝下马,马背上的骑士已经翻身下了坐骑,甚至连三匹战马也直接摔倒在地。
一名士兵从骑士手中接过了纤细的铜管,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梁聪。
我拧掉了封口,迎风抖开了那张上等的绸绢。
映入眼帘的是荀攸的字迹,工整却不失儒雅之气。
但内容却让我立刻勃发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虎豹飞军第二营营长、中将秦阵,自洛阳各营召凉州羌兵两千余骑,夺权破营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