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孤身立于帐中,其忠烈慷慨一心赴死如此,我竟然不知如何劝说。
王烈出声道:“王上既无杀人之意,便将审正南交予老朽吧。”
“也好,”我同意了他的建议,“先生知我心意,就交给你们了。”
他一点头:“是。”
待这三人退出大帐后,戏君捧着名单道:“此地有颍川荀谌,请王上一见。”
我看了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的荀彧和荀攸叔侄俩一眼:“好。”
“王上,”荀彧当即起身道,“此人是荀彧的同胞兄弟,彧自请避嫌。”
“不必,”我伸手制止了他,“以文若观之,你这位兄弟才华人品各如何?”
“兄长的才能,十倍于彧,王上若能用之,彧代其拜谢王上!”荀彧的回答十分俗套,而且对我没用任何参考价值。
“荀文若不愧君子之士,”祢衡冷笑道,“阁下已是张良、萧何王佐之才,若荀谌才能十倍于阁下,那不仅朝中诸人无可比及,连王上都只能给他们提鞋了吗?”
荀彧脸色愈白,却听荀攸叹道:“王上从不听这些客套的言语,友若叔父才品优劣如何,文若叔父何妨直言?”
“公达教训的是……”荀彧朝他略一躬身,又转而向我,“舍弟友若,才学上深得荀氏家传,若遵循仕途,辗转为州郡长吏均无不可。然荀彧以为,舍弟个性随意,难以容于殊俗,虽在河北为臣,却从不以袁氏为君,恐王上不以为喜。”
“哈哈哈,”帐外传来了一阵笑声,“知弟莫若兄,虽然数年未曾相见,但兄长对小弟依然知之甚深呐哈哈哈!”
帐帘被侍卫们拉开,一名年轻的文人大步迈了进来。
我仔细看了两眼,确定了荀谌与荀彧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仅相貌颇为相似,连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兄弟二人都是眉目清秀的俊朗士人,他虽然绳索在身,但一身远胜其兄的洒脱气息却无可阻挡地迎面扑来。
“友若,好久不见。”身为兄长的荀彧却有些拘束地朝他点头致意。
“叔父,近来可好?”身为晚辈的荀攸也起身行礼。
“公达,你好,我在冀州原本过得还算不错,”荀谌笑着回答,“虽然袁本初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但却依然看重我颍川荀氏的名声,因而生活上对我颇为优渥,可惜从半年前开始,威武王连战连胜,袁氏一退千里,我的好生活也没了。喂,兄长!”他看了看荀彧,“你不用这么担心吧?小弟虽然在冀州做了三年小官,但并不是威武王的死对头,威武王岂会为难于我?”
“友若先生所言不错,”我笑道,“荀氏贤才若能辅佐于我,我倒履相迎还来不及,岂会为难?”荀谌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但看在荀氏的名声上,大概也不会是个特别不学无术的混帐。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没什么用,总能认识几个字,我要开办官学,让他去教小学生学语文总可以胜任吧?
这时荀谌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他抖了抖手腕:“袁氏一族,当年何其兴旺,如今仅有袁熙、袁买两兄弟,不知王上方才如何处置袁熙?”
“我邀请他在太学中传授袁氏经典学术。”我如实答道。
“哦?”他笑了笑,“王上仁慈,在下佩服。荀谌听闻……祢正平在新朝中位高权重,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呵,”祢衡笑出声来,“若按本朝官制,在下在朝中应该排在第三,仅次于王上与王院长。”
“荀谌曾经听说,新朝有意变革律法制度,尤以选材用人变革最大。”
“没错。”
“听闻年前之时,新朝已经举办了一次科举,所选人才业已进入州郡及各部。”
“正是。”
“荀谌想知道……祢正平参加了科举吗?”
我一怔:“他以并州官员入新朝,并未参加科举。”
“他在并州位居高官吗?”
“只是一般官员而已。”我似乎猜到了他想要问我什么。
“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低级官员,一步登天成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级别的重臣,在下可看不懂王上是如何用人的了。”荀谌自顾自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友若先生当然有所不知。我用祢正平,一是因为他确是当世奇才,二是因为各部院的长官一致同意,三是因为他本人眼里揉不进沙子……或者说喜欢挑刺的性格与都察院这个极易得罪人的职位极为相称。事实上,他已经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他坐得上这个位子。欸?”我说完了三个理由,却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祢衡,讶异于这个脾气火爆的家伙此时竟然还沉得住气,“你没有话要反驳?”
“有是有,但我更想听听主公是如何回答的。”或许是位高权重的生活削减了祢衡的不平之心,他竟然露出了清爽的笑容。祢衡的相貌原本就相当俊美当时少有,这俊朗一笑之下,一时让我有些眼花。
“原来如此,”荀谌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转而向我说道,“谌若归顺王上,能否给个清闲的职务?”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会给我带来意外?
“仲德先生,你看一看,有什么职务适合他?”我把专业问题推给了吏部的部长。
程昱一手捋须,缓缓答道:“吏部有访贤司、档案司,尚书台也有档案司,都是相对清闲的部门,工部的几个司目前事情也不算多。”
“档案司……想必是个枯燥无趣的职务,”我还没说话,荀谌已经自己摇了头,“谌便毛遂自荐,申请去访贤司就职吧。”
我笑得合不拢嘴:“荀氏交际广泛,又有名望,访贤一事若是交给了你,似乎也十分合适,就这样吧。”
“王上当真答应了?”荀谌向我确认。
“当然,”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待到吏部正式发文宣布之后,你便可以走马上任,去为我推荐各地贤才了。”
荀谌敛起嬉笑的神色,郑而重之地躬身向我施礼:“荀谌拜谢王上!”
“友若先生也是妙人呵。”我笑着点了点头,又问戏君,“还要见谁?”
戏君看了看手上的名单:“应该没了。”
我微微一怔:“不是还有郭图、许攸、淳于琼这些人吗?”
戏君扬了扬眉毛:“这些人王上若是要一一接见,难道不嫌烦吗?”
我一想也是,于是伸了个懒腰,从长凳上站起:“能得到麴、田、沮、荀四人,我已是不虚此行。剩余的众人,由法院、兵部和军事院先为我筛选审查一遍吧。”
王烈、荀攸、戏君等齐声应是。
这些人都是战俘,由这三个部门审查也符合常理。
“这些人先安置在原来的马府里,每人一间,做好守卫工作,但也不必太过死板,有些要求能够满足的话也不妨满足吧。”我笑着拧了拧腰,“今天便到这里吧,你们辛苦了。”
“按王上的意思,是否要从轻处置这些袁氏的旧臣?”曹操最后问了一句。
我摆手道:“袁氏已近灭族,袁熙我都留下来了,还怕那些旧臣吗?”
“臣替本初多谢王上。”曹操双手紧抱,一揖到地。
“我知道这些人中有你的故交,希望你处理好。”我随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迈步离开了大帐。
帐外,一阵暖风徐徐扑了过来。
已经五月中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