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个亲戚在江滨路买了套房子,托他给设计房子的装修。那天他带着一些工具去看房子。量完尺寸、看完套型、面积、构局、朝向、采光等后,他就在阳台上欣赏了一会儿江景,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江的对岸看看。于是就开着车去兜了一圈,觉得并没什么,心里有几分失望。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发现手机电量不足。他就下车去找公用电话。
他沿着江边的店铺找公用电话,经过安宁的店时却没有看到电话,往前走了一段路还是没有,于是他又往回走,这才看到框台上的电话,说了声:
——打电话。他拿起电话就拔自己要的号码。
——打吧。她连头也没抬,只顾着忙手上的活,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
直到他打完电话付电话费时,他惊呼道:
——怎么是你!
——啊!
她也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显然都很意外。
人生的际遇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偶然可能会改变一个人整个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他的这次心血来潮,又如果不是他的手机刚好没电,她跟他就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也就不会有他们以后的故事。
1
他脸上带着浅笑,步伐轻盈地跨上店门前的斜坡,走进店里。
“原来你的店开在这里啊。”他打量了一下店里。
我把电脑音箱的音量关小一点,问他,“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他的皮肤白净,显得特别的俊秀。
“我有个亲戚在这边买了房,托我设计装修。我看完房子在阳台上看江景,突然想到这边看看,却没想到你在这儿开店。”
他在柜台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肩上的公文包卸下立在腿上,两只手支在公文包上,脸上一直带着浅浅地笑意。
他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像我老绷着脸,好像是整个世界都欠着我似的,面部的表情像块坚硬的岩石,每一条神经都是僵硬的。但他可能不会意识到他的这种笑容对于一个极度缺乏自信心的人来说,却不啻于是一种小小的打击。看到他脸上的这种笑意盈盈的表情,我会不自禁地问起自己: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可笑之言或是又做了什么可笑之举?
“你一直在这里开店?开几年了?”
我想了一下,“从99年开始的,有五年了。”
“这么长时间了。”
我“嗯”了一声。他见我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在店里自顾自地瞧了起来。突然问我,“你这儿也制作名片?”
“也做,但不多。”
“改天我也在你这儿制作几盒名片。”
“哦。”我没往心里去。我不认为他以后还会上这儿来,也不认为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这时有人来复印东西,他退到一边站在那儿看着。我感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顾客走了以后,他又坐回到柜台边的凳子上与我聊。
“这儿生意还不错嘛!”
“还行吧,撑不死也饿不死,不过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之后我们都不怎么交谈,即使有话也是他问我答。他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向我道别。
“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跨出店门后又回头笑着向我摆了一下手——“拜拜。”
“拜拜。”——我看着他机械地说道。
2
事后想想,我跟他如果没有那次的偶遇,我跟他之间会是二条永远无法交集的平行线,永远没有交集的可能。这个偶然,改变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只是这个偶然点亮了我的一生,而给予他的则是无尽的遗憾和痛楚。
后来听到刘若英和黄韵玲的这首《听,是谁在唱歌》,一下子就喜欢得不得了,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这首歌的歌词极其简单,但意境很绝美,我更愿意把歌名改为《偶然》,我觉得这样更富有意境,更有余韵。歌词如下:
好像呼吸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换算;
所以我们相遇在这季节,绝不是偶然;
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穿越海洋;
原来所有情节,仔细回想都是种呼唤;
感动过的故事,看过的书,经过的地方;
遇见的朋友,(想念的远方)流过的泪光;
听,是谁在唱歌,(听,是谁在唱歌)
还是你心里的盼望,(是我的盼望)
听,是谁在唱歌,(听,是谁在唱歌)
是我对谁呼唤,
……啊……啊
听,是谁在唱歌……还是你心里的盼望
听,是谁在唱歌……是我对谁呼唤;
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穿过海洋……
3
今年4月1日的愚人节无疑是最愚弄人的一个愚人节。
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用震惊还不足以表达我当时心里的震憾程度。4月1日愚人节之前的张国荣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我不是很喜欢的港台明星。从这一天起,我不禁对他由衷地生出钦佩之情,我佩服他能舍得开名与利。他选在这样一个愚弄人的日子与世作别,我几乎能看见他纵身一跃时那挂在嘴角的一丝笑意了。这是他嘲弄世人的一种绝决方式。
他是我所知道的中国明星自杀者中名气最大的,再有名的就是三毛了,但那是文人,不一样,文人嘛,总有点神经兮兮的,不至于让人太感意外。
我轻视那些为情所困不能自拔,面临绝境选择逃避而轻生的人,佩服那些已将生命、名与利,将人世看透彻了的自杀者,钦佩他们的勇气以及智慧。是的,这样的自杀者是需要超然物外的大智大慧的,他们不是俗人。当人们还在狗苟蝇营地追名逐利,在功名利禄的泥沼里摸爬打滚的时候,他们已经大彻大悟,早一步登极乐世界了。真的,如果觉得生无可恋,那死是不足惜的。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实在是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的,那只会苦了自己而累了家人。
我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他铺满绿色植物的灵车缓缓驶离的画面,他的许多fans冒着感染非典的危险去为他送行,去他坠楼之地献花凭吊。
今天是属于怀旧的日子。我从电脑曲库里找出一些自己喜欢的经典老歌:
《不装饰你的梦》、《总有你鼓励》、《随缘》、《沉默是金》、《再回首》、《追梦人》、《一生何求》、《光辉岁月》……细想一下,最经典的还是**十年代的那些老歌。
当唱到《千千阙歌》时,他来了。
看到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相信我的脸上一定写了“你怎么又来了”这几个字。要不然他不会解释说:“今天来看施工情况,待回儿还要回去,不想在那儿闻油漆味,所以就来这待一回儿。”
这几天最为热门的话题无疑就是张国荣的自杀。我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与张国荣与死有关的话题。因为张国荣的死而引发了我内心的很多感慨,我的话不觉地多了许多,甚至还对他说到我以前的一次自杀念头。
“我唯一有过的一次自杀念头是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跟你说你都不会相信,我之所以没自杀成是因为一部电视剧。当时正播台湾的一部电视连续剧,《情义无价》,已快到大结局了,我对自己说等看完了大结局我就自杀去。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你说好笑不好笑!”我至今想来也觉得很好笑,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说着。
“还多亏了这部电视剧,要不我现在就少一个同学了。”他打趣地笑道。
笑过之后,他正色地问我:“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想自杀?”
“记得是被妈妈打了或者骂了,但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 我微微地仰起头,眼睛向上看,又想了想,还是没能想出来,“实在想不起来了。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往往把去做一件事的初衷给忘了,而把其中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你妈会打你?”他惊问道。
我反而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任何人要有我这样的女儿不被我气死、愁死已经是万幸了。”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我脾气坏啊,又倔又硬,而且还懒,不过倒是不馋。”我自我调侃地笑着说。
“对你的倔脾气,我也深有体会。还记得吗?应该是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宋老师叫我送你回家,你却怎么都不上我的自行车。那天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送你回家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跟谁赌着气,就是觉得太难堪,太丢脸了。”
“你后来什么时候回的家?”
“我爸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你的个性太强了,这样会活得很累的。”他不无忧色地说。
“我也知道这样很不好,自己活得累,又容易伤到身边的人,越是亲近的人伤得会越深。”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试着改改呢?”
“不改,真的不改,这是我所剩的最后一点坚持和尊严了。改了,真的,生命都无以为续了。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我黯然地低垂着脸。
他也缄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