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阿拉耶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隐约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信王几乎把能够用的生血补品都她给吃了,只能暂时缓解一下。可是流出的血颜色已经不像前几日那么深了,从朱红变成大红,再几天就会变成浅红的血水。柏素云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见过把白血病患者,死时血液稀薄透明成浅红色。也许因为前身柏素云是心理医生的缘故,总是会很阿Q地从坏事中发现好事,专业术语里这叫“寻找资源取向”,阿拉耶识想幸好李文吉没有把内脏打破裂造成内出血,否则在没有外科手术的落后时代,撑不了这些天早就挂了。中医中说的经脉穴位这些都是虚物质,不是实体的存在,也许靠调养就能好起来,谁知道呢?退一万步讲,柏素云元神进入董秋滢身体那一刻,不是还盼着石宣把自己杀了吗,现在真要死了,又在惋惜什么——只是尚有两个心结没解开,一是雀儿还没寻到,二是不知在这个时空死亡后,灵魂是去投胎做董秋滢的转世还是柏素云元神回归21世纪?
这几年来,阿拉耶识想明白一件事,她最初认定的这个虚空****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属于某种多元空间;董秋滢确实是柏素云在此多元空间的前世,而不是她穿过来鸠占鹊巢。每每揽镜自照,思忖这具肉身如此完美,是来源于柏素云追求完美的个性。
宇宙具有不同的维度空间,新物理学称之为多元空间或平行空间。多元或平行空间是三维空间能量的投射,此理论在量子领域已经获得共识。爱因斯坦的学生物理学家大卫•;波姆对神秘主义进行深入的研究,发现亚原子粒子的本质取决于观察者的视角时,他意识到绝对唯物主义的那些观点基本上是胡说八道。大卫•;波姆在伯克利辐射实验室做了等离子实验,发现单个的电子是作为相互联系的整体的一部分来运动。在等离子体中,电子主要表现为某种能够自我调节的有机体系,就像它们也有智力似的。波姆很惊奇地发现,亚原子海是有意识的,进一步说,广阔的亚原子现实可以说是物质的,也可以说是意识的。
1982年,在巴黎大学的一个物理实验室里,科学家阿斯派克特等人做了实验证明,两个粒子反向飞离最终到达一个星系遥远的两端,而这两个粒子始终处于“纠缠”态。这就是说,它们在量子力学的意义上是心心相印的,一个粒子能够立即感应到它的孪生兄弟所发生的一切,好像这对孪生子能够穿越时空进行瞬时通信一样。该实验证明了量子的非定域性。用最通俗的话来说,量子力学的发现证明了多元空间、平行空间可以由主观的意识产生,其本质既是物质的又是意识的,它是存在的,亦即是佛学上讲“心能转物”。
据阿拉耶识推测,现在所处时空为书本讲的正史有很大出入的原因就是意识的作用。秦灭六国虽然当时显得残酷,但对于开创大一统的后世中华功不可没,后人认可统一结局。因此,就众生的念力意愿而言,改变历史不在秦朝的建立,而在秦朝的灭亡上。楚霸王项羽不停范增劝告,鸿门宴上放走刘邦导致乌江自刎,霸王别姬也是美谈。后世之人多怜惜项王英勇,传唱其英雄事迹,这便形成众生业力——无数人的愿望产生巨大的能量,缔造新的时空,如同地狱天堂唯心造是一个道理。所以,本该在乌江自杀的项羽渡河重建楚国后便抑郁而终,然而历史因为这个大转身让柏素云无从辨认,更加无所适从。
多元空间的一切都和它的空间“孪生兄弟”是相应的,柏素云希望自己容貌举世无双的念头一旦产生,在相应的多元空间里立刻成为现实存在,心理现实也是现实。人人都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所有人都希望获得爱和肯定,有能力去帮助别人,柏素云是一个心理医生,更能明白这些愿景对于人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所以,董秋滢的惊世容颜不过经由柏素云的一念而生,种种预测、眼光催眠等超卓的能力也不过是柏素云愿景的一部分。阿拉耶识能够想象:在另一个多元空间里,也有一个集合了柏素云所有阴暗邪恶的念头的丑陋生命体存在。从先进的科学实践的角度看,佛学上讲的色与空,一念生万物是多么真切!想通了这一切,阿拉耶识从最初的飘飘然落到地上,很少再为自身的美貌沾沾自喜过,反而增添一层忧虑:顶着这样美色皮囊,有几个男人会把她看做是空呢?对于美色的争夺定然会招致灾祸,就算她自己有些所谓的“神通”也难于自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文明人落到原始人手中,下场只有两个:要么被当成神明供起来,要么被当成食物吃掉,此乃人类学总结的规律。所以,阿拉耶识毅然决然地选择当神婆天巫来保护自己。可惜,她发达的大脑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还是落在下风。
为了照顾阿拉耶识,袭人在卧榻边铺设了地席和师父同起同睡,信王住到外间原来袭人的床铺上,二人日夜守候着她。本来未婚女子房间男子要避嫌,但嬴允直因秦皇有令不肯回府,袭人只能由他去。阿拉耶识认为很有必要在清醒时留下遗嘱,当稍微有点精神后,让袭人取来《心经》和《金刚经》,又让人把她的棺材连同背包等物什一起抬过来。二人觉得棺材摆病人屋里非常不吉利,但阿拉耶识坚持要这样做。
倚在床头,阿拉耶识轻轻摩挲那块写了柏素云三字的灵牌,自言自语道:“很快,这一面上也要写上阿拉耶识几个字了。”
信王见天巫一副处理身后事的样子早就按捺不住,“别说这等胡话。陛下赐的千年雪参光是衔一片在嘴里,七八天不吃不喝还能活蹦乱跳,血亏之症几日就调养复原了。你看,下午才吃了雪参,晚上就能坐起来啦,不是好了么。千万别胡思乱想。”袭人也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点头。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不用安慰我。”阿拉耶识从袭人手里接过那两本手抄的佛经,对信王殷殷嘱咐:“我等不到雀儿了。你若是找到了雀儿,便把这两本佛经给她。她但能多读多诵,其中真意自然可解。此两本佛经乃我中国之瑰宝,有缘人若能领悟经文,生生世世得大快乐大圆满。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终归些微末流小技。”信王见阿拉耶识病势沉重,早几日已经遣了家将丁迩亲往大棘城寻慕容恪和雀儿,说是这几日便可有信儿,但阿拉耶识已经不抱希望。信王接过两本佛经,疑惑之色不曾稍减,阿拉耶识知他此时自然不能领会自己言中之意。
阿拉耶识又转向袭人吩咐道:“我死以后,将这背包和我同放棺材里一起火葬,骨灰统统抛撒在野地里,不用修坟不用祭奠,什么都不需要。”
“这是为什么呀?”袭人哭道。
“来时是空,去时亦是空。阿拉耶识是心念的种子,它藏于人心底,不在人眼中。”
袭人对师父的话更加不明白,涕泣连连,“师尊,怎能一点念想也不留,教人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很难和这个时代的人谈论哲学,阿拉耶识放弃了开解袭人的念头,转而对她谈到她的未来生活。她把所有的财物连同宅子的房契都留给袭人作为侍候自己的答谢。阿拉耶识拉着她的手道:“你我师徒一场,也没教会你什么……身为女人独自过活会很辛苦,你若嫁人一定想着我给你的三个弟子规条。给你留下这些财物就是防你将来为了生计委身他人,屈了自己。若以后有人觊觎你的财物,或要诓骗于你,你可记得去投靠义父。”
袭人一一应了。说完这些遗嘱,阿拉耶识已是勉力难支,复又休克。信王和袭人相对而坐,各自咀嚼天巫说的话,一夜无眠。第二天阿拉耶识整日昏迷,全靠袭人和信王府的几个使女帮她更换衣服擦洗身子,吃药全靠一口口喂。
下午信王管家来了一趟,对着信王耳语一番,信王听后立刻走了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后先问了袭人天巫的病情如何,然后独自坐在矮几前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连袭人叫他回外屋睡觉他也充耳不闻。
第二天,王府外堂管家来见信王,不知说了些什么,信王脸色十分难看。管家走后,信王在院内来来回回踱步,袭人带着使女们忙着给天巫煎药和擦洗,哪里注意到他的异样。院子里辗转一番,信王又欲进屋中探视天巫却被使女们拦下,说是正给天巫更换衣服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