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禀小姐,老奴是襄国董序家的管家董孓,你是董家的小小姐。我们董家是襄国(今河北邢台)有名的士族大家,有良田四百顷,茶庄、布店、米行数家,家资豪富,远近闻名。”说到此处,老仆四处张望,然后压低声音与柏素云说话。一炷香时间,柏素云就把这具肉身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她的肉身叫董秋滢,上面有个大4岁的哥哥。母亲内黄氏乃河南人氏,生的美貌无匹,少年嫁给董序,一时夫妇恩爱和谐。有一个郭厚的胡人,眼红董家家业,捏造董序一个资助乞活军的罪名,把他和长子下了狱。为了讨好太子一党,又把董秋滢母亲内黄氏献了出来,太子又转将内黄氏献给当今赵王石虎。其母宁死不从,从高台上跳下自杀。董秋滢哥哥随同父亲下狱,双双死在监牢。
董秋滢生来身体就弱,她的表现怪异,既不会笑,也不会说话,从不和人眼神对视,父母亲人抱她也没反应。常常整日发呆,不发呆时又像个游魂,谁叫也叫不醒。多方求医,都说是失魂导致的痴症,可能是生董秋滢之时,胡人攻城大肆杀戮惊吓了胎儿。正因为是个痴儿,所以才没被胡人官兵掳了去。
老仆董孑自来痛惜这个女孩儿,便偷偷带了孩子一路南行,也想学那些流亡华夏人,奔南方楚国去。谁想路上兵荒马乱,财物被胡人抢走,还险些丢命。好容易乞讨来到赵国都城邺城,董秋滢却因为风餐露宿,一病不起。柏素云判断在她附身的时候,董秋滢其实都断气了。
听到老仆董孑介绍,柏素云脑子急转。看那董秋滢的失魂痴症,和现在的儿童自闭症有些相似,但是却少了刻板重复动作这些关键指标。难道,是真的失魂?若是如此,那么她这个元神到不是夺身附体的,却是这个身体的正主回来啦?
“这董秋滢,难道是我的前世之一?”想到这里柏素云打个哆嗦,“糟了,我这应劫竟然是要身受实证,不是仅仅元神探查一番就完事的!”
柏素云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急急取了铜镜,用袖子擦亮,细细端详镜中人:乌黑细发,肤如凝脂,琼鼻瑶口,淡淡烟眉含春山,眼如星子生辉,比起现代的柏素云更美。镜中人微微一笑,唇角牵动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柏素云吓得把镜子反扑在梳妆台上。那微微上翘的唇角,平整圆润的额头,尖尖下巴颏、精巧的耳朵,不正是现代人柏素云的轮廓吗?
啊呀,柏素云悔恨得直捶梳妆台,搞什么打坐,应什么劫嘛,安生做回心理咨询师,多接几个长程个案,多出去讲课做培训就把钱挣回来了么,干嘛要想不通找齐丽霞的前世啊?旁边董孑万分不解,正欲上前问询,柏素云气恨下随手操起那面铜镜,狠狠砸在房门上:“我不要做什么董秋滢,我是柏素云。”
“发生何事?”那叫棘奴的汉家儿郎此刻推门进来,铜镜险些砸到他身上。他俯身拾起铜镜,用手拭拭本就被柏素云擦干净的镜面,带着宽和的笑,问:“姑娘好像不高兴,是嫌这里睡得不好吗?”董孑见问,抢在柏素云前面跪下磕头,“谢公子昨夜解救之恩。我们主仆二人甚是叨扰,今早发现我家小姐往日宿疾竟然好了,欣喜之极,未免失态。”柏素云一看老人家双膝跪下,匆促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也跟着对“恩人”下跪,还是面子上表个感谢大恩的姿态就可以?棘奴却比她反应快捷,早已伸出双手扶起董孑,“老人家休要客气。昨夜相助是举手之劳,我和你们同为华夏之人,怎会见死不救。”
他自称华夏之人,昨天在猎场上暗里保护那些秦人,也是形同此理,不由对这棘奴生出敬重。念及于此,柏素云走上前来,双膝跪在地上,左右手掌平叠,右手压左掌,举至额头然后徐徐弯腰90°,伏于地上,细声细气道:“董秋滢主仆,连同猎场被救护的华夏流民,谢公子公子大恩。”
棘奴听她提到猎场救人,双眼闪动奇光,也许是困惑对方如何知道猎场上的事情,须知能看出他射箭端倪的华夏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他同样扶起柏素云道:“姑娘勿须如此,只恨棘奴有心无力,不能救得几个。但猎场之事以后万莫和人提起,否则不是谢,却是害了棘奴。”柏素云点头称是。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童子托盘端着药碗和早饭进得房间放于桌上,请董秋滢主仆二人用膳。棘奴道:“昨夜董姑娘昏沉之际已有大夫来诊过脉,是体虚受寒得病。只要将养一些时日,当可大安。”董孑在一旁连连点头,“多亏公子相助,只是我主仆二人逃亡时银两都被强人劫走,无以为报啊。”棘奴却笑笑摇头指着那小童说:“你二人安心在我府中居住,一切不用拘束,所有取用吩咐李据即可。”顿一顿,四下打量一番,踌躇说:“只是我这府中从来不用女子,也无女眷,恐对董姑娘照顾不周,若是……”
柏素云明白他的意思,忙说:“不劳公子费心,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一旦身体恢复马上离开这里。”棘奴闻听此言,方欲解释不是要赶她们离开,却见柏素云人已经临窗而倚,侧身打量那院子中来去的仆役和回廊房舍。上午的阳光从中庭穿下斜斜照拂花窗,对比屋中黯淡的色调,她整个人凸显出金色的剪影,阳光在密长的睫毛和流转的眼波中闪跃,棘奴看得呆了呆,心房一颤,抿了抿唇,道:“这屋子因没有女眷,常年关闭不用,昨夜只来得及收拾出床铺,着实招待不周。我这就着人洒扫除尘,姑娘先且委屈一下。”叫李据的童子应了一声,随着棘奴掩好房门退出。
柏素云见他们离开,便招呼董孑和她一同坐下就餐。她先端起药碗,一口喝尽,药汤略带回甜,想来都是些红枣、党参、枸杞、当归这些大补的东西,然后夹起一块烙饼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再看桌上,除了粥还有牛奶、小菜。老仆董孑一直没动筷,看着自家小姐动作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心中啧啧称奇:“小姐以前可是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啊,如今死中得活,人也好像换了一个,连这说话办事,竟不似9岁女儿,竟然像个男儿,这气度连夫人也是不及的。”
柏素云淡淡扫他一眼,夹了一块饼放他碗里,示意他先吃饭。心想,别说你们低智慧的古人奇怪,连我这神经科学和生物化学双学士兼心理学博士的“空行母”都觉着憋屈呢。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就连是什么猴年马月、哪朝哪代都还云里雾里,等吃了饭,有了精气神儿,再行打算。
“我这算是穿过来的第二天吧,等到明天,一切都结束了。先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历个险,总不能白来一趟。”柏素云不愧是心理学家,这种时候心态还能够很快调整到位,足见其功力不错。
饭后,柏素云找到李据,说想沐浴。李据眨眨眼,很快便从里间捧出一男一女两套崭新衣服,说都是公子一早让人出去买的。他告诉柏素云厨房旁边就是澡房,取水方便,而且厨房的灶台上总用炉灰盖着火炭,上面锅里随时温着热水,洗浴却是方便之极。
柏素云捧着衣衫来到澡房,却见当中摆着大大两口木桶,两旁是放衣服的长条木架,还零散放着几把坐凳。地上是岩石铺成,上面开凿明渠引出洗浴的脏水。这洗浴条件勉强看得,木桶应是有人清洁,摸一把没有什么油垢脏污,长条木架跟桑拿房的木架有得一拼,洗头洗身的胰子也都码放整齐,看来这里的主人善于管理后勤,没有女眷的府第,能做到这样洁净相当不错。
这是那棘奴小屁孩的家?柏素云觉得棘奴身份颇为可疑,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有侍卫仆役环绕,还与皇子交好,必是官贵之后无疑,可为何不见棘奴家人长辈出入?虽然好奇,但目前不是柏素云探寻重点,柏素云有小洁癖极爱卫生,冬天也是天天洗澡的。这具董秋滢的身子,想来很多天没洗澡,每天都在大街上流浪乞讨,卫生状况简直惨不忍睹。所以柏素云什么事情都顾不得,第一要做的就是去除满身污垢!
柏素云正夸棘奴家中澡房管得好,眼睛却突然瞟到这澡房是个没门的!窗户也没蒙上白纱遮挡!可能是没有女眷的缘故,少了这些遮蔽的东西。正犯嘀咕,却见李据匆匆跑来,一叠声道歉:“董姑娘对不住,我是叫你那老家人来这里洗,公子让你用他房中的澡房。”原来棘奴自有用专用的澡房,这才符合他贵公子的身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