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悦绾在连山邨要塞被鬼魅般神出鬼没的秦皇嬴少苍和南蛮巫师给吓得三魂不在七魄升天,那晚整个要塞中当真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其余全被嬴少苍的南蛮巫师以巫术杀个精光。悦绾仓惶中逃奔军帅慕容评,因他所说的一幕太过诡异荒唐,又没有其他人做旁证,反被慕容评骂个狗血淋头。慕容评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嬴少苍会和木沢会同时出现在连山邨要塞。燕国人都认为嬴少苍窝在老阴山皇陵做缩头乌龟,况且就算他从皇陵出来重新临朝问政,皇帝御驾亲征是多么重大的事体,更不用说悦绾的对手不是秦僖王嬴长平吗?
悦绾是慕容评最得力的大将,能征善战,从未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连山邨失守让慕容评对他有些失望。慕容评派人查证嬴少苍出现在要塞的消息,结果在那一带转了几圈也未发现任何与秦皇、南蛮巫术有关的蛛丝马迹,唯一清楚的就是连山邨成了空壳,方圆十里没有人迹,就连飞鸟走兽也不见踪影。秦僖王嬴长平依旧牢牢死守夺来的三座城镇,不进不退,令人生疑。连山邨失守后,原在西北的段部鲜卑就有理由南下镇守连山邨,此举为燕皇慕容儁所忌。慕容评隐瞒关于秦皇嬴少苍出现连山邨的消息,奏报朝廷说木沢将要塞连围三日,悦绾因轻敌而被其夜袭,一败涂地只身逃脱。慕容评一方面上奏请求慕容儁降罪于己治下不严,一方面请求让悦绾戴罪立功,让他南下攻打邺城,拦截天巫阿拉耶识的迁徙大军。慕容儁起初拍案惊怒,被人劝说后转怒为喜。未几,慕容儁发昭要御驾亲征,令通辽王段烽率军伴驾,炫耀武力。通辽王段烽原本窃喜,以为可以扩大边军势力范围,结果慕容儁以“朕称帝以来未立寸功,以亲征边地立国扬威”的说辞让段烽的打算落空。
慕容儁铁了心要大显身手,不仅将段烽五万边兵收编,还另外调拨了五万人马,十万鲜卑军浩浩荡荡从连山邨一路南下,绕过嬴长平占领的三城,直往凌水而去。卫皇冉闵得知燕皇动静,不敢等闲视之,当即率人马除了襄国北上拒敌。因不知慕容儁具体目标,且冉闵的目的只是阻拦燕军为迁徙百姓争取时间而已,便主动邀击燕军,两军以凌水为界,分南北两岸对峙。
其时,冉闵在襄国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好让百姓携粮南迁,城中余粮极少,粮草匮乏、衣物短缺。他带着五万人,邀击燕军本就抱着游食之意。鲜卑燕军十万大军,兵强马壮军势威严,冉闵派部下领一千精兵试探了一下,大败而回。冉闵原打算坚持到隆冬,燕军给养不济,然后进击。可是两天后,探马来报悦绾从山东匋璋处分出一股二万的骑兵,绕道进攻邺城。冉闵恨不得马上起兵杀回去,但是他深知兵法,知道两军相峙时,己方稍一后退,燕军必然穷追,势必将五万卫军陷入鏖战反而误了救援。为了稳定军心,他瞒下了悦绾的拦截百姓的消息。
羯赵时期冉闵掌管华夏人组成的飞龙军时,常被压制、排挤,衣物短缺是常事,冉闵便令他们常用冷水洗澡,增强抗寒能力,没想到练出一字可在冰天雪地轻装作战的军队,飞龙卫人人可赤身入冰水潜伏,飞龙军中强壮的可以赤身作战。襄国大战中,飞龙军全军覆没,飞龙卫也损失大半。目前,卫军中只有不到五千人可以赤身入战。因后方大撤退,北境局势混乱,军心实则有些浮躁。冉闵心知粮食短缺,早在襄国时就让主簿周涛将士卒口粮刻日逐减,一般军校每日口粮一斤四两,现在被减得每日只剩八两。军中怨声四起,都说皇帝不合将粮食全部周济给百姓,若是军士不能戍边,百姓吃饱饭亦是无用,全是待宰羔羊罢了。后来,就连冉闵忠心的部将也都质疑掌管粮饷之人,周涛整日提醒吊胆,若非冉闵素得人心,大军早就瓦解了。
冉闵暗中派人在临近各州郡征粮,一方面把周涛叫到大营盘问余粮数目。周涛说存粮加上各州郡的征粮约莫三四万斛,仅够大军坚持一二个月。
冉闵点点头,目无表情道:“继续减,减到每人每天四两的时候,再来报朕。你不必多虑,按令而行。另外军中有多少存粮,要严守秘密。如若除你我二人之外有第三人知道,你就自己把头割了吧。”
周涛叫苦不迭。他以前每减一两就保持些许时日,然后再减。如今冉闵下令加快进度,他发狠将粮食每日减一两,连续四天减到每人四两。冉闵闻报,当即传召众将。众将抱怨军兵口粮不足。冉闵挥一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又看了周涛一眼,说道:“每日每人四两军粮,是朕的主意,听说最近有不少人难为周主簿,那是冤枉好人了。”
众将先是哑然,随后有面有难色,彼此相顾。
“陛下,每人每天四两粮食,不用鲜卑兵攻来我们都饿死了。”大将浦庸性如烈火,早就为军粮的事和周涛吵了好几次了。
冉闵笑了笑,和颜悦色道:“老将军稍安勿燥,且听朕一言。我军现在还有三千七百斛粮食,五万人吃,如果每人每天四两,还可以坚持个把月,要是每人每天仍是一斤半的话,用不了四五天,就要粮尽了。”
冉闵一言即出,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冉闵看众将都低头不语,接着说道:“朕昨晚已得皇后消息,徐统、苏彦和周成已经赶上迁徙大军,诸公的妻儿老小均已在皇后庇护下。我等在北方节衣缩食、冒寒戍边全为家人活命。朕之爱妻与汝等妻儿相携,朕与诸公在此相携守卫。若是为着她们,敢问诸公与朕一心否?”
众将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浦庸拱手言道:“陛下苦心臣等领受。鲜卑人鸟兽之心,如若我军妄自撤兵,燕兵必追,我军必败。不说三军将士人人死无葬身之地,河北河南尽被鲜卑人占据,我等妻儿必遭杀戮凌辱之苦。唯有与鲜卑人死战一场,万不可退!”
后将军张昕乐拱手道:“兵法云:‘制之死地而后生。’我军即无军粮又无援军,已临绝地,如今之计,只有一战才有一线生机。”言毕,当即跪倒在地。帐内诸将也一齐跪倒,齐声呼道:“臣等愿与鲜卑军决一死战!”
冉闵将众将言行看在眼里,心中松一口气,拍案大笑:“慕容儁世之枭雄,更多智谋,其兵始集,法度精专,不得我便,兵疲将骄。我军今日制之死地,背水一战,要破燕军更待何时?”当即传令,每人每日军粮升至三斤,大飨将士,三日后与燕军决战。
三日后擂鼓聚将,兵分五路:命周进悠舍去河北大营,渡凌水,撤到焦家集韩庄一线,等到燕兵一败,沿凌水邀击燕兵。命浦庸、杜兴领一万军兵攻河鲜卑军北杲大营,即做诱敌之兵,又兼掩护周进悠撤退。命张昕乐领精兵五千,接应佯败之浦庸、杜兴。命贾宠,杨宝坤,刘虎风,穆柏青尽起二万大军埋伏于双井,牙里集之间。冉闵自带三千精兵埋伏于沙坪涧。
进攻当日,彤云密布,惨雾重重,天降鹅毛大雪,燕皇慕容儁在大营中烤火,煮茶。听说冉卫兵劫慕容评镇守的北杲大营,慕容儁想了片刻,把手中茶杯一摔,急忙披上衣服传令聚将,想要点齐人马度过凌水追击冉卫军队。自从慕容恪被贬回封地后做闲散王爷后,慕容垂因作战勇猛且了解天巫与冉闵,被慕容儁调入王师帐下为右将。慕容垂和左将孙兴都很奇怪慕容儁为何不支援北杲大营却要渡河,再说凌水封冻也不利进兵。
慕容儁自信满满地道:“在这种冰雪恶劣天气,冉闵派一万余人来攻击慕容评三万人的北杲大营,断无取胜可能。他熟知兵法而犯下此种错误,定然是声东击西的把戏。朕早就听说冉闵受天巫和墨家兼爱影响,生出妇人之仁,把襄国粮食分发给南迁百姓以树私恩,卫军将士的口粮逐日刻减,早就怨声沸腾,何来半分斗志?冉闵趁着大雪袭营,不过是掩人耳目,南逃才是目的。我们须尽快追击将其全歼在凌水南岸,也好为国都更名增大威势。”
孙兴一脸讨好之色,奉承道:“陛下明见千里,我等望尘莫及。”
慕容垂没有吭声,垂手与孙兴并列,静等慕容儁发号施令。慕容儁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挂着笑道:“五弟就不用去了。你与冉闵乃未央书院同窗,虽则天巫允你们为国尽忠,毕竟刀枪无眼伤了和气。朕自继位以来久未领军,此番就亲自捉拿冉闵以显我大燕雄风,好教冉闵输得心服口服。”
慕容垂不敢看慕容儁,垂下眼帘短促地道了声“遵命”便退到一侧给慕容儁让开道路。慕容儁取下衣帽架上的黑羊羔皮大氅,潇洒披在盔甲外,仰天大笑出门去。慕容垂等他的笑声远去后,两道浓眉扭成一对勾,下颌绷紧,焦灼地踱步。他的思绪很乱,刚才他直觉地认为冉闵用兵没那么简单,但他本能地闭上自己的嘴。原因很复杂,最主要的是他对慕容儁打压贬迁慕容恪不满。还有,他总觉得慕容儁称帝后突然间变得自大,以往那个心机深沉、善于隐忍的国君忽然抛开伪装,对一切都急不可耐。因燕都大棘城即将改名为龙城,朝中重臣皆反对慕容儁御驾亲征,慕容儁力排众议自任大元帅,而且一定要亲会冉闵,让慕容垂更觉他在置气。慕容垂认为慕容儁可能想以此来证明自己。以前他虽为太子,才能却被人评议为不如慕容恪;为国君却又成秦皇嬴少苍的附庸,志气长久不得伸展。他比不过嬴少苍,动不了慕容恪,对于近年才华风头盖过所有国君的冉闵恐怕揣着异样的妒嫉吧。慕容垂虽是皇室风流浪子,却比多数人看得明白。他清楚慕容儁急切地想证明自己,而证明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地打垮冉卫,打通南下问鼎中原之路。慕容儁想要抓获天巫和冉闵夫妇,迫使他们低头、分离,尽情地羞辱他们错误的结合,以洗雪当年他只能靠娶雪漫来为自身贴金的憋屈。
慕容垂双拳紧握,两腮肌肉暴跳。以他对冉闵有限的了解,直觉慕容儁的此举欠妥,关键时刻他犹豫了,帝王颜面不容有失,慕容儁是如此渴望真正的成功,以至于会除掉任何挡道的人。
“冉闵此举十之八九是看上了燕国王师的粮草,南逃是假象。不过冉闵军缺粮是真的,纵使军神再强也指挥不了饥寒交迫的将士,纵然有诈也不会对我燕军造成多大损失,毕竟我们二倍与冉闵兵力。”慕容垂心怀侥幸,在帐中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