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柏素云人品太差,刚下落了一百米,谷底又涌起乱流,她的人连带较小的副伞被狂风带起的乱流翻了几个转,晕头转向中柏素云把白布索抓向崖壁的一根树枝,正要绞住白布索时副伞被绳子缠住了,身体一沉,手中的白布索脱手了!柏素云惊叫着,在空中飞快整理绳子,又下落了一段距离副伞重新工作,她又开始上浮。又是一阵大风横向刮来,把她向悬崖壁上推,没了白布索会撞上山体,这很危险。柏素云连连惊叫,徒劳地和山风较劲。
蓦然间,眼角瞥到一道蓝色影子在身边掠过,她只当是眼花。再被风吹得掉个个儿,赫然和一张人脸咫尺相对,柏素云惊愕得长大嘴。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他也万分惊异地和她对视。柏素云正悬浮在半空里被山风刮得做水平旋转运动,而他,身上什么飞行器也没有,就这样在高空和自己水平飞行?
柏素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使劲眨眼想知道元神是不是又穿越了。不对,背上降落伞的浮力拉扯还在,这是真实的感觉。那男子的脸还飘在附近,他朝柏素云飞过来,伸手一抓就把她捞住了。柏素云又拼命尖叫起来。他刚捞住她,她又差点被狂风和降落伞的浮力扯出去,他脸色变了变,大约是感受拉力传自到她背上的降落伞,恍然大悟之后手指弹出一根银色弧线划破副伞!柏素云骤然失去向上拉力,身体猛然下沉,在极度惊恐中惊叫,不管不顾地捞救命稻草那样抱住青年男子的脖子,两条腿都紧紧缠在他身上:妈的什么人,戳破我的降落伞,还我的命来!
紧抱着这青年男子,他用脚在山壁上轻轻一点,轻松跃到一株树上,又一点,又飞入空中,连续几个起落,他带着柏素云飘进绝壁上的一个山洞。柏素云此时的感受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思维恍惚,头部好像和身躯分离一样:她刚才看到的是传说中的轻功吗?刚才他在空中和自己平行漂浮,然后抱着自己在绝壁和树枝上跳跃……柏素云近乎痴呆地回想,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进洞中。
“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我身上下来?”他低头看着她,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柏素云半天才回过神,一看自己居然紧紧搂住一个陌生男人的脖子,而且,两条腿十分不雅地交叉绞缠在他的腰上!血往上涌,脸刷地绯红,连耳根也烧得不行。柏素云哪有出过这样的丑,缠在一个男人身上爬不下来。她讪讪地从他身上放下手和脚,后退几步弯腰按摩自己的小腿,刚才极度紧张的时候双腿过于用力,放下来后反而抽筋了。她靠着石壁慢慢坐下给自己按摩放松,揉了左腿按右腿,一方面确实有这个需要,同时也想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柏素云没想到的是,其实那人的内心震惊不亚于她,在她按摩手脚的时候,他也用了探索的眼神研究对方。柏素云早该料到高空降落这样惊悚的出场,以及她衬衣裤子加皮带双肩包的行头,绝非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只是因为她自感丢脸忙着掩饰自己,完全搞忘这一茬儿了。再说,她压根也没想过空降过程中还能与人类相遇啊,这个几率比中全球六合彩还低呢。
惊魂初定的柏素云终于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抬头和他眼光对个正着,有片刻的沉默。
“神仙?妖怪?谢谢。”
柏素云终于酷酷地甩出一句大话西游的台词。
不过,她敢断定此非人也。这样的轻功只能出现在电影电视还有文学作品,它严重违背万有引力定律。
反常即是妖!
也说不定是她自己的心魔。学佛的时候师兄们都说:如果你内心没有呼请,就自动现身的各种神仙、菩萨、佛、祥瑞金光这些都是魔鬼波旬的化身,来扰乱你的心神的。柏素云深以为是。
他浮现的淡淡的笑意转眼就无影无踪,脸上不带表情那样平静,反问她是谁。柏素云歪着头想想,董秋滢这个名字不能用了,谁知道赵国人不是在到处抓她呢,从今后须隐姓埋名,度过柏素云这个死劫也就功德圆满。
“我是阿拉耶识。”她说。
柏素云没有说“我叫阿拉耶识”,是因为阿拉耶识不是人名,它是佛教唯识宗说的人的第八识,前七识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第八识是阿拉耶识,翻译成汉语就是藏识,它收录人们一切能感知的身心内外的现象,称为种子。种子不断发芽开花结果,因果从此不断灭。它具有能藏、所藏、执藏的三大特点。能藏是说具有能收藏种子的能力。所藏是说有足够的空间来收藏种子。执藏是说不放掉任何一个细微的种子。第八识是人们轮回的根本,主导了轮回。前七识因为第八识升起,人死后又回归第八识。就像水和波,第八识是水,前七识就是波。第八识浩瀚无边,天地宇宙万物,一切都在第八识里面。一切因果都在第八识里面上演。所以,人的身体是在识里面,而不是识在身体里面。身体只是识的一个因果生灭现象罢了。
柏素云现在就在“阿拉耶识”里渡劫呢。她就是柏素云的阿拉耶识,阿拉耶识就是她。
说穿了,第八识阿拉耶识就是一个全宇宙共用的信息存储器和发射器,有点像荣格提出的集体潜意识,第七识末那识就是由这些信息随意刺激下生发出的反应和动作系统,有点像弗洛伊德的个人潜意识,其实就是个人的业力习气所在。
所以阿拉耶识既是我,也非我,它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物。
“名字不常见,你是胡人?”眼前的青年男子自然不会明白柏素云寓意所指,从字面上看,阿拉耶识确实像胡人名字。
“我是中国人。”口气有点酸。中国人对他们而言,说是胡人也不错。
他微挑眉毛,“中国在哪里?”
她怅惘道:“很远很远,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在云和山的彼端。”说完,定定望向洞口外的天空,心中无限失落。
这个当口太阳完全落山,外面山风灌进来,柏素云打个哆嗦,忽然想起副伞的背包里还装了件二马裾,就为了应对衣服不对盘的情况。她提过背包一看哪里还有?二马裾早掉山谷了。停一停,又急急把包翻过来在夹层里头摸索,她脸露喜色:总算还在。柏素云倒出精心收集的宝贝清点:一只璀璨的贴翠华胜,两根特制金针,几颗大珍珠,二根白玉簪,数片金叶子,石邃的太子金牌,还有一块咸肉。正待要把这些物事都收捡好,冷不防瞥见男子的一道眼光盯在石邃的太子金牌上,心道不好,财不露白,她激动之下居然忘了。柏素云尽量不动声色收拾东西,装作没有看到那道觊觎的眼光,心里却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催眠他?杀了他?还是溜之大吉?匆匆转念,又立刻否决,她和他还在这绝壁石洞上,降落伞被他划破,没有他帮忙自己无论如何下不了山。
柏素云慢吞吞整理好背包,见他已经在洞里升起一堆火,便大方走去过烤火。她拿出那块咸肉分成两半,主动递了一半给他,他漠然摇摇头表示不要。柏素云也不勉强,心想装什么君子,明明刚才偷看我的财物时招子贼亮,还盯上了最有价值的赵国太子金牌,要是有心人借此拿我去见官,我就洗白了。正在思量,却见他起身朝洞口走去,柏素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不见了?这下她的心都凉了,猜他是见到金牌去告官。
柏素云在洞里转来转去,冷不防踢到一样东西,捡起来看是一口细棉布口袋。山洞呈L形,布袋放在靠里面的背风处,不注意看不见。布袋里面装了一些没见过的新鲜植物,猜想是药草,这人估计是个采药人。此外,还发现洞口最里面居然铺着一块虎皮软垫,下面垫着厚实清洁的干草,旁边放着一个水罐,还有满贯清水。如此看,这里是那个采药人的采药歇脚点。是了,柏素云现在回忆起那个男子一身素服葛巾,定是常年在太行山采药的郎中。这种人难免见财起意,背包中的随便一样东西都足以让人眼馋。
柏素云坐立不安,不免揣测他的去向。若是他要告密,也应该会带着她一起去呀,难道叫那些官差长出翅膀到这洞里来捉人?她摸摸脚上绑腿里藏的小匕首,心里稍微有了底,假若这个男人有一点点不对头,就用这匕首捅他。这念头一生起,自己都吓一跳,柏素云可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怎么到了这虚妄****,啥黑暗丑恶见不得人的想法都冒出头了,心魔作祟果然不是盖的。七上八下之时,没注意篝火都快灭了,只知向火发呆。
“夜里很冷,怎么不给火添柴?”冷不丁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响起,吓她一跳。
柏素云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看着那男子身影立在黑暗中,她向他身后望去,只见空空一片,没有别人。他蹲地上拿根木柴在灰烬里捅了捅,丢了些枯枝在上面,火焰立刻高涨,照亮了他的身形。他另一只手里拿个白生生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被剥皮洗净的兔子,感情他刚才是去打猎不是告密。只见他走到那虎皮褥子旁边,从角落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后抓了把东西抹在兔子上,那是盐。抹好后看他把兔子穿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翻烤,手脚十分利索,应是经常做这事,也难怪他刚才不接自己的咸肉。一个经常进山采药的郎中,会打猎不稀奇,就是他那轻身功夫有点玄异,几次想问又吞回去,彼此交浅言深会引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