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的殷勤招呼下,阿拉耶识又细细尝了一次海鲜菜品,还是觉得口感不如自己在21世纪的超市中买的新鲜。说到底,古人的保鲜技术和陆路运输落后,要保鲜须得倾尽人力物力才可做到,为了太后的享受,恐怕用度不菲。她心中一动,便说给大家讲个“妃子笑”的故事,说的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吃。阿拉耶识在跑马大会上演出的《游龙戏凤》早已名扬四海,戏中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随着《长恨歌》广泛流传,被视为千古绝唱。当下就连不曾看过演出的太后都被吊起了胃口,以为她又要说一段皇家风流韵事,不想却是讽喻唐明皇为博杨贵妃欢心,不惜劳民伤财,动用官家驿站传递军情的驿马运送荔枝道皇宫的故事。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百姓和普通官员们还以为飞驰的骏马是送紧急的军国大事情报的呢,后来有个著名诗人写了这首诗讽刺唐明皇和杨贵妃,此后,杨贵妃喜欢的那种荔枝就被人称为妃子笑了。”
这样的典故出乎其他三人的意料,此时太后笑容尽失,惊异之色溢于言表,嬴少苍拂然不悦,阿拉耶识竟然不顾太后体贴之意,抛出妃子笑的掌故来讥刺太后奢侈无度,误国误民,实在悖逆不孝。
嬴少苍拉下脸训斥道:“阿拉耶识,你这是何意!母后待你胜过亲生,你却借妃子笑指桑骂槐,狂悖不孝,该当何罪?”
秦皇出声责问阿拉耶识后,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座中只有嬴归尘神色气度不改,墨家主张“节用”,本就反对王敖月月给太后进贡海味,奈何嬴少苍为让太后开心坚持如此以表孝心。此刻阿拉耶识当着嬴少苍和太后的面进谏,让嬴归尘在欣赏中带了几分快意。他默默看着阿拉耶识,好奇她将如何应对皇帝的责难。
果然阿拉耶识总有一套奇招对付秦皇嬴少苍,她不接嬴少苍的问话却对着太后撒娇,“娘——大家都喜欢听我讲中国之事,女儿刚刚想起‘妃子笑’的掌故,觉得很应景就顺口当笑话说说,皇帝哥哥就要治我的罪!这样下去我连话都不敢说了,动不动就因言获罪,还让人怎么活?”
她翘着嫣红的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粉嘟嘟的小脸满是娇憨之态,那一声“皇帝哥哥”不仅把嬴少苍骨头都叫得都酥了,连太后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好你个丫头,有娘在,谁敢治你的罪。”太后瞥一眼有些呆愣的嬴少苍,复又自我开解道:“我的儿,娘还没有老糊涂,你讲的意思娘明白。以前归尘就说月月驱遣驿站车马送海味,劳民伤财,皇上却想着娘就这么点享受,便在少府财库中划出银钱专用。横竖是你皇帝哥哥掏自己的私房钱,为娘也就没想那么多。”太后话锋一转,对嬴少苍道,“既然天意和归尘都主张停了海味专送,那就停了吧。我秦国立国不过数十载,去年又遭逢大旱,皇家应该为民表率,杜绝奢靡之行。”她转向嬴归尘问墨家那主张是怎么说的,嬴归尘说是“节用、薄葬”。太后赞许地点点头,又顺带指出嬴少苍的浩陵修得太过庞大华丽,才真正消耗国力。
嬴少苍和嬴归尘见太后居然提起浩陵的修建工事,便都有些尴尬,阿拉耶识是知道浩陵底细的,便马上插话解围:“娘啊,刚才说长途运送海味花费奢靡是有依据的。但凡皇家和官府采买物事,卖家总以货色上佳为理由加价出售,所得银钱还要返还一些给采办者做辛苦孝敬,这样才可做长久生意。如此一来,所买货品层层加价,到最后花费能翻出十倍不止。这样的勾当遍地都是,所以女儿才觉得送海味肯定花费甚巨。”她停一停,故意促狭地说皇帝哥哥很有钱,当初跑马大会时就想用少府的钱来贴补各国使团的花销呢,自然不在乎这一点点。此言暗指嬴少苍打肿脸充胖子,弄得他一脸不自在。
成功捉弄了嬴少苍后,阿拉耶识稍感舒畅,便又对太后说起正经事来:“花钱倒也罢了,只有一样最是要紧:庙堂之人的喜好不要轻易给人知晓,否则这喜好就会成为有心人利用之处。若是有求钱财名利的,便借机钻营,若是对头想要害人,也方便从此处下手。”阿拉耶识分别举了一些因兴趣爱好而被人利用的贪腐和谋害的例子,含蓄提示太后和嬴少苍,如今朝局复杂,要杜绝任何细微的漏洞,以免被对手利用。这样的想法是阿拉耶识脑子里随机跳出的念头,也许柏素云是宫斗剧看得太多之故,她直觉感到皇宫是个暗藏杀机的天坑,任何过于有规律、有特点的行为都会予人可乘之机。
秦皇、太后和钜子三人都觉得天巫的话很有道理,太后自小在先秦皇家成长,明白个中利害,原来她对海味还有些割舍不下,听阿拉耶识一席话后也把这口腹之欲看得淡了几分。
“难得天巫从这顿海味饭菜中还吃出做官做人的道理来,朕就让王敖停了这供养罢。”嬴少苍这时是真心赞许阿拉耶识,这样智慧通透的天才女子,他绝对不能错过。想起那篇答复他求婚的《阿旁宫赋》,心中烦闷不甘,虽然阿拉耶识没有明确回绝,但文章中透出对后宫生活的怜悯和哀叹,他以为她有失宠的顾虑。他寻思着找个时机对她剖明心迹:他要像唐明皇那样,三千宠爱在一身,春从春游夜专夜,与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永世不相弃。
嬴少苍正在浮想联翩,阿拉耶识做了一个让太后开心不已的决定——她要在正月十五这天在天巫府亲手做菜请太后品尝。
阿拉耶识对着太后说着甜言蜜语,哄得太后乐不可支。她说她做的是在中国是很流行的私房菜。皇家御厨做的菜虽然都是山珍海味,然而长期享受也不觉稀奇,反而因油腻和用料过精而容易使人腻味和发胖。民间百姓不像御厨那样墨守陈规,只会做大菜,他们各家都有各家的吃法,巧用日常材料,做出的东西千变万化,是以才叫私房菜,那样的独特风味就算是皇家也吃不到。柏素云生前就是个美食家,对自己的烹调技艺很有信心,而且她长在美食之都成都,从小熏陶下各派的菜都会一些。阿拉耶识对着太后打包票,说届时让延禧宫的御厨来帮厨打下手,顺便学会这些菜式,天天做给太后吃。
“娘,我要在正月十五给你个大大的惊喜,保证是你没有吃过的好味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你只要吃过我的菜,就再也不会想着那些海味啦。”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嬴少苍也在旁边附和说阿拉耶识做的菜美味无比,一道开水白菜就让自己到如今还念念不忘。
阿拉耶识存心要气嬴少苍,便说私房菜是女儿专门孝敬娘亲的,只做给太后一人享用,这样才够尊贵够诚意。太后连声说好,嬴少苍满腔期待转眼落空,气恼地狠狠盯了阿拉耶识几眼,然后示意一直作壁上观的嬴归尘想办法。嬴归尘心念一动,便提醒阿拉耶识:天巫府没有过年的储备,时值年关寒冬,集市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做买卖,食材难寻,问她何处筹措私房菜的材料。
阿拉耶识这才想起天巫府被抄过家,厨房里佐料不全,不要说年关时买不到东西,北方的冬天本就缺菜,要说材料丰盛除了六合宫还能从何处去找。她这才踌躇起来,嬴少苍这时便神气了,故意叹道:“本来朕是想让你从御厨里搬食材做菜的,可是你又嫌弃皇宫御厨中只有大鱼大肉,吃着腻味发胖,只好罢了。”说完,便顾左右而言其他,让阿拉耶识在那里发傻。她豪言壮语在先,现在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后何等精明的人,早看出嬴少苍无份赴宴心痒难耐,故意拿话激阿拉耶识。当下太后便做主让阿拉耶识去承光殿的御膳房去找材料,随意取用不必拘束。
“女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把你皇帝哥哥吃光了也是他该的,谁叫他听信妖言查封了你的公主府!”太后对着阿拉耶识咪咪笑道,“你皇帝哥哥正在追缴被抄走的东西,实在追不回来的,让他补贴给你。只是,女儿也不能让皇帝哥哥太失面子,十五的私房菜也让他尝尝鲜。”
太后已经发了话,嬴少苍喜形于色,阿拉耶识虽不情愿也只能同意。
“到时候归尘也陪我一起去。”太后不忘补充这一句,她始终顾念这个病罐子。
因太后总想让自己嫁给嬴归尘,阿拉耶识就想避嫌拉开距离,刚才她故意说只请太后一人,就是想把嬴少苍和嬴归尘两人同时撇开。给太后这样各打五十大板式的和稀泥,两人都有份来蹭饭吃了。阿拉耶识有心回避嬴归尘,借口说自己的私房菜不能白吃,秦皇送了食材算是出了力,钜子也不能例外,让嬴归尘取寻五种无毒蛇来做食材,她要做“太史羹”孝敬太后。冬天蛇类都在土中冬眠,让他抓蛇摆明就是刁难之举,何况还要抓五种蛇。没想到嬴归尘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说好,抓不到蛇就不来见阿拉耶识。
延禧宫的嬴氏血亲家宴在阿拉耶识的美食经中结束,人人都恨不得正月十五登时来到好饱口福。作为美食家的阿拉耶识不会想到,她今日一番关于海味的话语机缘巧合下撕开了阴谋的迷雾,牵出种种恩怨情仇,带来惊天动地的血雨腥风,彻底改变在座包括她自己的四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