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刘细细的黑衣杀手有一二十人,他们中间有些人,身上还带着拜其所赐的伤,在人群之外,数名黑衣躺倒在血泊里,已是永远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倒在地上的刘细细被黑衣包围,就如黑衣被黑夜包围。
她没有闭上眼,但她的眼中已尽是黑暗--任何一个仰望夜空的人,眼中都只有黑暗--如果星月被黑云所遮蔽的话。
然而哪怕眼前只有黑暗,刘细细仍旧固执的睁着眼。她的视线并未留在眼前,而是定格在脑海。在彼处,有一片光明。
黑衣头领将沾满鲜血的长刀,从那名先阵亡的青衣身上拔出,临走时不忘在青衣尸体上擦了擦血迹,这才满面狞笑走到刘细细面前,将冰冷的长刀高高举起。
“臭娘们儿去死!”嘴中吐出一句谩骂,黑衣头领显得急不可耐。
刘细细的眼中没有带血的长刀。
并非是她知道这柄长刀落不下来,而是她早已不在乎这柄长刀的落处,哪怕那是她生命的尽头。
利箭破空的声音令人牙酸。
利箭钻入身体的声音令人胸闷。
一泼并不密集但绝对精准的箭雨飞射而至,撞进黑衣人群中,在大多数黑衣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们没有甲胄保护的身体已被利箭穿透,当他们察觉到异常,却只能看见面前同伴胸前露出的滴血箭头。
随即,身体力量骤然消失,这些方才还志得意满,满脸戏谑等着看脚下这名青衣丧命的黑衣,便只能惶恐而迷茫的相继倒下。
黑衣头领高举的长刀再也不能斩下,他的手臂僵硬的停在空中,像是老树上失去活力的枯枝,在他的手臂上,一只贯穿手肘的利箭格外醒目。
恐惧在黑衣头领眼中不可抑制的扩散开来,意外降临的措不及防,他尚且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手臂已无声的垂了下来。
惊慌的黑衣们,如同受惊的飞鸟,连忙转身背靠背聚拢,不等他们搀扶倒地的同伴,便看到黑暗中野兽一般飞奔而来的人影。
那一身身青衣逐渐变得醒目,他们弓着身子,疾步前行,劲弩端在眼前,弩机上的利失不断飞出,争先恐后参与到掠夺生命的盛宴中。
四面八方杀过来的青衣,让黑衣们感到绝望,他们不能理解局势为何会骤然突转直下,分明是猎人的他们却突然变成了猎物,这让他们无法接受,又感到发自内心的惊恐。
黑衣头领忽然意识到,他们打出的火把,在此时再也不是照亮黑暗的曙光,而是引来黑白无常的鬼火。只不过到了此时,熄灭火把已经毫无异议,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幸运的是,惊恐并没有折磨他们太久,挥舞的长刀并不能挡下多少弩矢,在青衣们越来越近的身影面前,接二连三的利失很快让他们不断倒下,并且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失去了所有一切意识。
死亡可以消除一切痛苦与折磨,很多时候它的降临并不是一件坏事。
当双方的距离只有十多步的时候,还能站着的五六名黑衣,已经清晰看到青衣们干脆利落的将短弩挂回腰间,而后纷纷拔出背负的长刀,动作整齐划一的不像话。
哪怕是十倍于敌,这些青衣也没有丝毫轻敌的意思。
此时此刻,活着成了最大的痛苦,尚能站立的五六名黑衣,已能清楚的预见到,他们被蜂拥而上的青衣乱刀剁成肉酱的场景。想想自己即将被一刀刀剁成一滩碎肉的惨状,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非止不令人感到愉悦,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在黑衣头领左手举起长刀嘶喊着输死一搏时,一名有先见之明的黑衣,率先横起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冲上来的青衣,很快向黑衣挥动了他们手中的长刀,战斗在这一刻已经变得毫无悬念,杀戮不过是这场既定议事的尾声而已。
黑衣头领举起长刀后,还想嘶吼一声,为他自认为悲壮的一生画上句号,然则声音还未从嘴中发出,就被咽回了喉咙,因为他的胸膛已经先一步被一柄长刀刺穿。
能从他嘴中出现的,只有血泡而已。
无力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时,黑衣头领看到刘细细嘴角依然含着一丝微笑,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刘细细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生命的尽头,黑衣头领感受到了对手的嘲讽。
被人扶起紧急处理伤口的时候,刘细细听到了同伴的对话。
“伤势如何?”焦急的询问声。
“没甚致命伤,死不了。”片刻之后的回应。
“紧赶慢赶,幸好不曾耽误了她,如若不然,回去之后怕是不好交代。”那人明显松了口气。
刘细细偏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面前的人唤作宋娇,两人相识已经很久。
“孟延意......”发出声音时,刘细细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虚弱,只是脱力得厉害。
她看到宋娇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她听到对方说道:“放心,第五统领已经赶过去了。”
“第五统领......”刘细细挣扎着坐起身,“第五统领怎会在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你且先休息一阵吧,凡事明日再说。”宋娇握着刘细细的手宽慰她,见对方神色颇为急切,便补充了一句,“此番入蜀的青衣衙门,一个都跑不了!”
......
用不着这名黑衣来禀报,林安心也知遇着了敌袭,各方远处骤然亮起的火把,边缘地带隐隐传来的交战声,已经很清楚的传达出这个信息。
事到临头,林安心虽然面黑如夜,却也不怎么慌乱,她立在马旁,吩咐人去拿来舆图。少顷,又有黑衣来向林安心禀报,说对手乃是军情处,并没有发现军队的踪迹。
看罢舆图,林安心心中迅速做着计较,抬头间忽见孟延意正一脸戏谑望着她,不由得皱眉道:“你我可是身在一条船上,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是何意思?”
孟延意连连摆手,“你们这是神仙打架,跟我一介小小凡人可没有关系。你们打你们的,我插不上手,自然只能在一旁看着。”
这话让林安心怎么想都觉得烦心,这完全不是同仇敌忾的态度,这时候孟延意的冷眼旁观,岂不跟与敌串通一气没有两样?
然则形势逼人,林安心却也无暇与孟延意多作计较,方才观图已让她有了转移路线的选择,当下她便挥手让人将孟延意带走,并且吩咐下行走路线。
只要保证孟延意不让军情处夺回去,青衣衙门便是陪着军情处在此大战一场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但送走孟延意后,林安心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多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形势并不像她表现的这般轻松。
远近的厮杀声渐渐大了起来,逐渐有山鬼哭嚎之势,军情处的攻势逐步露出真容,不断有汇报送到林安心面前,都在诉说着局势的恶化,一切都表明,军情处已然出动了大批力量,对此地形成了合围之势,如今军情处发动的攻势,与围剿已无二致!
遣精锐送走孟延意,留下主力在此与军情处激战,是暗渡陈仓之策,这在当下显得尤为明智。
眼见军情处的攻势越来越大,青衣衙门的处境越来越不利,林安心心头生出许多疑惑。
看军情处的阵仗,人数不少,超过百人是铁定的,如此大规模的战斗人员调动,可不是军情处地方据点随随便便能做得出的,这也就意味着眼前的对手并非是接到刘细细警报后,赶来救援的附近的军情处机构。
既然不是军情处地方据点,此间文章可就大了。
军情处眼下的行动,极有可能是成都统一调动。
这也就意味着,军情处对青衣衙门的行踪已是掌握得一清二楚。不如此,不足以有眼前的合围攻势。
然而林安心怎么都不愿接受这个结论。这与青衣衙门先前的推断严重背离。这个时候,军情处的注意力应该大部都在河西,即便已察觉到青衣衙门卷入了蜀中风波,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调集了足够人手,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军情处又是如何察觉到青衣衙门的意图,并且布下这张大网?
林安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的心中委实没有答案。
还有一点,比起青衣衙门眼前的困境,林安心更在乎的,是她那个更深处的谋划,是否也被军情处察觉到了?
虽说林安心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但面对军情处的行动,她不得不生出这番顾虑。
“林司首,贼人人多势众,明显是有备而来,攻势甚是猛烈,司首还是尽快离开为好!”部属前来急劝。
“慌甚么!”部属的焦急之态让林安心很是不满,“本座在此聚集了百余精锐,军情处便是有备而来,一时又能奈我何?况且黑夜行动不便,只要我等占据有利地形,军情处便纵有再多人也叫他寸步难进,反倒是仓皇而走,极有可能落入对手陷阱!”
说完这话,见部属还欲再说什么,林安心不耐的摆摆手,“眼下掩护孟延意离蜀最为紧要,你我在此多拖一时,此番大计便多了一分把握。我青衣衙门精锐之士,何曾输给军情处半分,第五那小丫头此番还能将本座再捉了去不成!待到天明,你我要走,对方何能拦住本座半步!”
部属见林安心意志坚决,知晓无法说服对方,只得遵命。
随后,林安心命人向军情处喊话,“若是第五统领在此,林司首请见一面!”
这本是缓兵之计,出乎林安心意料,第五姑娘竟然应许了她的请求。
随着双方命令下达,激烈厮杀了半响的双方杀手陆续止住手,开始纷纷后撤。
先有双方杀手持火把照亮了一处空旷之地,随即又点燃几堆篝火,使得方圆百十步亮如白昼,消去了双方打埋伏的可能,在这之后,林安心步行去见第五姑娘。
夜风颇大,林安心远远看见第五姑娘的红衣跳动如同火焰,与身旁的篝火相映成趣。
见面后林安心晏然笑道:“小丫头,别来无恙?”
第五姑娘伸出一只俏生生的手臂,指了指林安心和她身后的青衣衙门,“容你一个机会,此时缴械投降,我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林安心冷笑不迭,“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你就如此有把握吃得下本座?”
第五姑娘收回手臂,“千里入蜀,自寻死路,事到如今,尔部深陷重围,还想咸鱼翻身?”
林安心毫不示弱,她早就见识过第五姑娘的伶牙俐齿,“此番你调集重兵至此,的确出人意料,然则据我所知,以蜀中眼下局势,仓促之间你能调动的人手也不过一两百之数,真论起来,你我势均力敌,你就这般瞧不上青衣衙门?”
夜风拂面,火光里第五统领青丝如瀑,她轻蔑的一甩衣袖,傲然道:“萤火之光,也敢同日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