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院长!”不知是哪个机灵的,立即大声喊了一句,一时间,人群立即改口,纷纷称呼起院长来。
天可怜见,前世李从璟不过是一所省重点高校的普通学生,而现在,他竟然被无数军中后起之秀称呼为“院长”,并且是心甘情愿,带有崇拜之意的称呼,这让李从璟一时都有些恍惚之感。
授课区的喧闹,立即传到附近其他区,再经由其它区传到整个学院,没多久,整个学院中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涌向授课区。只不过演武院目下的学生虽然不多,但一个授课区却也挤不下这么多人,更多的学生被挡在院墙外,俱都翘首观望。
演武院内里的轰动,同样波及到了院门外当值的那两位儿郎,他们拦住一位学员询问情况,当得知军帅已至授课区,并且方才还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这两位儿郎面面相觑,脸涨得通红,大骂自己方才竟然没有认出军帅,都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李从璟今日本没有打算惊动演武院的学生,轻轻地来,巡查一番演武院的现状,再轻轻地离去,不曾想因为蒙三的异动,让他现在被众多学生围在中间,半步都挪动不得,也算是享受明星待遇了。
既然如此,李从璟索性抛开之前的计划,他环视围在四周的学生们一眼,忽然笑道:“辽东有大战,本帅欲选调两百名学生前往助战,以驱逐契丹,建功立业,尔等谁愿学以致用,为本帅拿下这个大功?”
仅是李从璟出现,就已经引起全院轰动,现在听闻如此消息,学生们立即炸开了锅,纷纷请战。
李从璟遂道:“演武院学生数百,而辽东战场虽然不小,却也不必尔等都去,本帅只欲取两百人。这两百人,便以尔等平日成绩来定,综合排名在前两百者,可得此机会!”
此话一出,场中喧闹声更大,学生们表情不一,或者激动兴奋,那是自知成绩优异者,或者大为沮丧,后悔不已的,那是平日各科修习成绩不佳的。不过能入演武院的,都是军中英杰,不甘人后之辈,虽然反应不一,但却都不乏战心,入选者固然兴致高昂,落选者遂下定决心,要奋起直追。
李从璟此举,用意很明显。能入演武院修习的,都是军中骄子,但仅入院修习还不够,还得学有所成。但凡学有所成者,往后必定不缺建功立业之机,但若是修学不用心者,亦尝不到甜头。
相助大明安之策,李从璟没打算派遣大军前往,他的打算,本就有挑选演武院精英,自称一营,投入辽东这片局势复杂的战场,锤炼其本事的内容。这一营演武院精英,自然不是当寻常军士用,而是让他们发挥特长,去寻找破敌突破口。
此举,有研究敌军,研究战场,然后寻机破敌之机的意思,配合大明安之大军,将契丹赶出辽东,或者是给予其重创。这也算是李从璟对演武院办学要义的一次提前实践。
此事之令下达之后,李从璟没再多做停留,从演武院出来。杜千书相送。
出院门的时候,李从璟发现门口那两位儿郎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了,双目中此时饱含热切、尊敬、崇拜之意,两人一齐行礼,声音洪亮道:“见过军帅!”
李从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在门屏外,李从璟对杜千书道:“要成就不一样的国防,固非演武院一己之力可以达到,要成就一个强盛邦国,重现盛唐辉煌,也非有军力强盛便可,但是演武院是一个起点,只有演武院做好了,我下面的谋划才有机会去实现。演武院既是先行者,也是标准,一定要把它办好。”
杜千书恭声应是。
离开演武院,李从璟马不停蹄,向城外军营赶去。
前番离开幽州毕竟有些时日,而这个阶段,又是幽州军政都在大发展的时候,演武院重要非凡,军队更是李从璟立身之本,是以在看过演武院后,李从璟随后便要去军营一趟。
幽州城如今一派生机勃勃之相,在城中大街上走过,固可见城中市井繁华,商贩云集,但更重要的是,往来的幽州百姓,神色中都有一抹不加掩盖的浩然之气,这是李从璟最为满意的。
作为边境腹心,幽州历来多战争,昔年契丹屡次入境,攻打城池,给幽州带来深重灾难。而自打李从璟北上之后,幽州再无战事,不仅幽州,边境也比往先安宁不少,作为节度使直辖之地,幽州百姓精神奋然、神色自信从容,也就不足为奇了。
城门外有大片耕田,官道从耕田中间直插而过,直通军营。李从璟策马在大道上行过的时候,自然而然打量起耕田之景。如今这个时节,正是田中庄稼生长的关键时候,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地,统一种植的作物长势茂盛,看着就喜人。
李从璟不由得放缓了马速,静静欣赏这片祥和而勃发的景象,心中自有一股喜悦和豪情。
距离官道不远的农田中,搭有一个大棚,有数名身着文官服饰的官员,在田间与农夫们协作、说话,李从璟定眼瞧了瞧,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有些特别,虽然身上的文官服饰品阶并不高,看着也没什么两样,但那婀娜的身姿,还有鬓角的长发,却是显现出她与别人的不同。
骄阳下,官吏与农夫一同挥汗如雨,这幅场景让李从璟感慨万千。
他索性停下马,沿着田间小道,向那座棚子走过去。
棚子里的官吏、百姓,很快发现了李从璟等人,毕竟百十青衣荷刀近卫停马在道旁,想要不惹人注意都难。
棚子中的百姓不知来者何人,官吏们看到这排场,却大多已经知道来者身份。
“见过军帅!”耶律敏和一众官员迎上来,向李从璟行礼,如今她在李从璟治下任职,有官职在身,正儿八经是李从璟麾下了,所以对李从璟规矩行礼。
面前的耶律敏稍稍黑了些,身上的官袍也沾了不少泥土,但这仍旧不能掩盖耶律敏原本的天生丽质,经过数月出官任职的磨砺,褪去当初疯疯癫癫、大大咧咧之色的耶律敏,气质内敛从容了不少,让人一看过去,觉得很踏实、很安稳。
李从璟笑道:“看来你在这里,找到了你生活的意义。如你当初所言,你意欲帮助一方百姓,为生民立命,如今看来,你做的不错,的确没有辜负你当日许下的诺言。”
耶律敏拢了拢鬓角的丝发,轻笑道:“如此便足够了,不是么?”
李从璟扶起下拜的百姓,让他们自去忙活,他走进木棚坐下,在耶律敏跟进来后,说道:“如你所见,如今幽州诸事待兴,军、民、政、商都在蓬勃发展,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跟在卫行明身旁这些时日,在屯田一事上做的不错,我欲让你再领大任,你可有想过要往何处去?”
出乎李从璟意料,耶律敏淡淡道:“我在屯田上的事还未做完,哪里也不想去。”
李从璟失笑,“屯田之事,由卫行明统筹,你在这里历练尚可,但想要有大作为,还需得去到别的地方,如此才能施展你的才华,做出更大的功业来。”
耶律敏从茶壶里倒了两碗清水,递给李从璟一碗,自己捧了一碗在手里饮着,闻言她反应依旧平淡,“什么样的作为,才叫大作为?什么样的功业,才叫大功业?我从未想过要有大作为、大功业,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看着李从璟,认真地说道:“而现在,与土地与农夫相处,我觉得很快乐,很安心,我能通过我的努力,看到他们真诚幸福的笑脸,我很知足。这就是我想要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或许别人热心,但对我而言,真的没有太大意义。”
说到这,见李从璟面无笑容,耶律敏轻轻笑了笑,一口气将碗中的水喝完,道:“人活着,就是找寻她认可的意义,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你这人生境界,提升的有些快。”李从璟不无自嘲道,作为如今幽州最大的上位者,他心中所求的,是将幽州诸事尽量做到最好,要成就这个,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才,耶律敏若是功利心强,李从璟或许还会认真思量,但耶律敏如此恬淡,反而让李从璟能够放心用她。
李从璟直视耶律敏的双眸,循循善诱道:“你想帮助更多的人吗?你想要更多的人,因为你的努力,而收获他们求之不得的幸福安稳吗?你想将你心中的安宁、快乐,传达给更多人,感染更多人吗?”
“如果我想,那么我就应该接受你的建议,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任职?”耶律敏笑得灿烂了些,“不错的游说。”
李从璟脸色有些发黑,“这难道不好吗?”
耶律敏目中闪过一抹狡黠,她近乎找茬的说道:“你所说的那些,的确够诱人,可是我已经跟这里的人有感情了啊,我不想离开这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耶律敏的戏谑李从璟如何听不出来,他恼火的放下手中缺了一个口的水碗,道:“耶律敏,你不要如此顽皮!”
“哈哈……”耶律敏大笑出声,她笑得很开心,到最后竟然捂住了肚子笑个不停。李从璟黑着脸看着她,等她笑完。
好不容易止住笑,耶律敏眼角都溢出了泪,她身手抹了一下,收拾好神态,正色道:“要我接受你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犯不着拿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或者是那些诱人的话当说辞,那样太费劲了,其实有个更省力的方法,能很简单的让我接受你的安排。”
“是什么?”李从璟不跟耶律敏一般计较,只当她是个未成年的少女。
耶律敏却又没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大棚外,伫立在骄阳下,望着身前广阔的田野、长势喜人的庄稼。随后,她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李从璟,在某些时候,你真的是很白痴!”
望着耶律敏在田野中的背影,李从璟这才发现,原来耶律敏的身板一直都很瘦小,那件明显改小过的官袍,穿在她身上,仍然显得很大、很宽松。那身官袍,就像这个世界,很华丽很贵气,但身在其中的耶律敏,身形的确太过瘦小了些,这让官袍显得空荡荡的,就如这个世界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空旷的,从来都不能紧紧包裹她一样。
李从璟脑海中浮现出耶律敏从始至终的遭遇,她生长的环境,她的命运,她的抗争和她最终的选择。
站起身,李从璟走到耶律敏身旁,和她肩并肩站着,默默无言望着这片在耶律敏手中,散发出朝气蓬勃之气的田野。
耶律敏忽然轻声道:“还记得在西楼,彼时日暮,我失足落入河中,你将我救起,抱着我跑过一整条街道的事吗?”
李从璟微微点头,“当然。”
耶律敏笑了笑,两个浅浅的酒窝一闪即逝,“那你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经历过什么吗?”
李从璟默然。
一阵短暂的沉默,耶律敏张开双臂,拥抱着这异国他乡之地的盛景,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手的时候,她神色轻松许多,脸上的笑意纯粹了些,她看了身侧与她并肩而立的李从璟一眼,说出了那个答案:“其实只要你说,你想要我去做别的事,那就行了啊,这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