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杀手赶了上来,加入到包围丁黑的队伍。地上三四十个杀手,加之两队骑兵,将丁黑四周都围得水泄不通,让他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丁黑没有先动手,而是让身边的杀手先动刀,这算是他对这些昔日同僚,还有那位高立马背上的男子,最后一丝情谊。在两名杀手同时举刀向他的咽喉横斩而来时,丁黑终于动了,不退反进。
他脚步前冲,上身后仰,避过两柄横刀时,扭转身体,手中两把长刀,已经各自剖开了两名杀手的小腹。沾水的刀锋撕破肚皮,在他的身影离开后,那两名杀手的肠子便流出腹腔,掉了一地。
继续前行,侧身闪避一把竖斩长刀的同时,手起刀起,齐根削掉了那名杀手的胳膊。血雾喷洒出来之际,丁黑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他手中的长刀,后发先至,已经掠过了另一名杀手的咽喉。在那名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丁黑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逝,而他只能僵硬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呆呆的倒在雨地里。
两名杀手从丁黑背后举刀,跟上他,向下劈斩出手中长刀。然而长刀还在半空,丁黑的身影鬼魅的后退一步,矮身向身后递刀,如脑后生眼一般,准确用刀洞穿了那两人的腹腔。那两名杀手张嘴瞪眼,动作却僵硬在半空,眼珠子转动向下看时,丁黑已经不在这里,他们看见的,唯有自己身体里拼命涌出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倾泻在地上。
雨落菩提,打芭蕉。滴滴雨水落在地面,叮咚一声,在泥水面凿出一个凹坑。
丁黑从围上来的杀手圈中高高跃起,跃过众人的头顶,落在他们身后,俯身如陀螺一般一阵旋转,他身边的杀手就一个个惨嚎着倒下去。站起身时,他身边五步之内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他微微扬起头,仍由雨水滴打在脸上。
李从璟,你曾说,人的武艺再如何精湛,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杀败一支百人的军队。而今,我要告诉你,你错了。当日之所以败于梁军之手,是因为那时我方寸已乱。今日,我就让你看看,在刀客的江湖里,一人杀百人,如鱼饮水耳!
天下武功,一力破百巧,唯快不破。
丁黑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当所有人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在人群中大开杀戒,他所经过的地方,一片血肉飞溅。唯见血影,唯闻刀声,不辨斯人。
雨水在与他共舞,血影在他随他欢笑。
丁黑落地,脚后跟在地面上轻轻一踏,身子光影一般掠出,长刀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它从哪里来,会往哪里去。而看见他身影的杀手,再也没有机会去弄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下一刻,他们就得倒在泥水地里。
既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便杀出一条血路来又何妨?
从人群中杀出时,地面上倒了一地或死或残的杀手,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丁黑如同一只虎豹,起于平地,跃向那两队骑兵!
他在半空中跃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下时,已是两名骑兵没了脑袋,只剩尸身喷血不停,而后倒下马背。他如一道影子,藏身在黑暗中,下斩马腿,中斩人腿,上斩首级,每一次出手,都会带来让人胆寒的杀戮。在他身后,马倒人死。
被众骑护卫在中间的壮年男子,瞧见眼下这一幕,恨得牙痒,他一把抽出刀,就要上前去跟丁黑拼命,被众人拼命拦下。
一张大网从骑兵群中飞出,罩向丁黑。他在一匹马背上借力,一跃而起,竟然一把将大网抓在手里,人落下时,大网被他用来兜住了一名骑士,刀光一闪,那骑士便没了脑袋。
转头,丁黑对着男子所在方位,狞然一笑。
李从璟,你看见了么?杀此辈人,如屠猪狗耳!
这才是我丁黑,这才是我真正的实力!
徒步杀手死伤绝,骑士也只剩下十来人,将那壮年男子死死围在中间,举刀护在身前,紧张的盯着满地尸骸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丁黑。他们看丁黑的眼神,比看见了鬼还要恐惧,还要不可思议。
壮年男子推开围在他身前的骑士,从马队中策马出来,看着逼近的丁黑,嘴角抽动,“丁黑,你要杀我?”
丁黑停住脚步,将手中拧着的人头,高高抛起,甩给壮年男子。他道:“即便将军想要杀我,我亦不杀将军。我与将军之间的恩情,从我送回二档头开始,本就已经了清,但要我杀将军……”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就如我做不到杀李从璟一样。将军,现在你可明白丁黑了?”
“明白了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男子道,怒气不减,“你送回一个出卖了暗虎的女人,送回一个已经没有价值可言的女人,有什么用?!”
丁黑默然片刻,抬头道:“二档头虽然出卖了暗虎,但她毕竟为你一手组建暗虎,你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况且,她身后的崔氏还有些残力。”
男子冷笑道:“本将还以为你不知这些功利算计,想不到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这说明了一个人是不是蠢。”丁黑摇头,“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这关系到一个人的选择。”
男子不耐烦的摆手,“休跟本将说这些,本将且问你,眼下你意如何?”
丁黑笑了笑,“我本想走,你却要留我。现在你留不住我了,我自然还是要走。”
“去李从璟那里领死?”男子嗤笑。
丁黑转身,归刀入鞘,在雨中洒然踏步前行,背对男子挥手,“那是我的选择。”
“哈哈哈哈……”男子一阵猖狂大笑。
丁黑停下脚步,转身,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蠢!”男子咬牙切齿,“方才你若是要杀我,早已得手,但你却偏不动手!现在你想走,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他话音落下,四面八方,官道两端,无数火把由远及尽,百余骑围拢过来。
“所以如你这般的人,便是身负绝顶武艺,也只有供人驱使的命运,因为你只会用刀。”男子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成大事者,用得是脑袋,讲究的是谋划!你可知,为了拦下你,我令暗虎尽数出动,兵分数路去追击?一旦其中一路发现你的踪迹,便发出信号,周围数路便合围过来。今日即便是你能从我面前走了,终究也逃不过暗虎的追杀。你,早晚都得死!”
“三十步之外,端弩!”百余骑围过来时,男子傲然下令,不忘戏谑的看着丁黑,“三十步的距离,便是你再快,百余骑弩箭齐发,你也只有被钉死的份!方才大意了些,让你近了身,差点儿马失前蹄。现在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弩箭快!”
面对百余劲弩,站立在圈中的丁黑脸色不善,但也谈不上有多难看,他盯着那名壮年男子,眼神如刀,不发一言。
“你不是挺能跑的嘛,你不是速度很快的嘛,你跑给我看,快给我看?”先前的失算,以至于让自己差点儿被杀的遭遇,让男子这时报复起来极为凶狠,他从身旁一名骑士伸手夺过弩箭,对着丁黑就一箭射过去。
弩箭,射空了。
丁黑抬了抬脚,斜着眼看着他。
这让男子大怒,他本是个极少有情绪波动的人,至少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今日,面对丁黑,他撕下了自己的伪装。就是眼前这位刀客,初见时他便惊为天人,之后重金招揽进暗虎,平日从未吝啬过财物美人,凡是他能弄到手的,他都会给他送过去。而丁黑也从未让他失望过,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极为出色,这让他一直视其为肱骨。
但就这这样一个人,被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和厚望的人,这回走了一遭河上,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刺杀李从璟的任务没有完成也就罢了,竟然投靠了他的这个最大对手!送回崔玲珑后,无论他如何劝说,如何花心思挽留,丁黑都死了心要回去李从璟身边。这让他极为震怒,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这样震怒过。
对于一个心比地厚,自视甚高的人,还有什么是比踩踏他的尊严,更能让他难以接受的?丁黑就是毫无顾忌踩碎了他的尊严,还搁在鞋底搓了搓。这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丁黑。
至于丁黑所谓不忍杀李从璟不忍杀他,不忍恩将仇报,此番回去是为领死的说辞,他压根就没有相信过。要我相信这样的话,那我不是真蠢了?
见丁黑躲过了自己的弩箭,男子终于爆发,大吼道:“把弩箭都给我拿过来!”他端起一把劲弩,就朝丁黑一箭,射完丢给身边的人装填箭矢,又拿起另一把劲弩,疯狂一般扣动扳机。
一连射了十多箭,竟然被丁黑都躲过去。而丁黑脸上的神情,更为戏谑了。
男子再也受不了这种屈辱,一把狠狠摔碎了劲弩,指着丁黑咆哮道:“射,给我射死他!”
百余骑得了男子的命令,纷纷瞄准丁黑,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刹那间,百余支弩箭,划破雨瀑,从不同角度,轰然射向场中央的丁黑。箭去无影,丁黑闪电般拔出横刀,在原地急速舞动起来。一时间,清脆的撞击声如炸响的爆竹,在一瞬间连绵不绝。
下一瞬,响声停。
场中央的丁黑,轰然跪在雨地里,左手刀已脱手,右手撑刀在地面,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嘴里的血一下下涌出来。在他身上,上下前后插满了不下十来只弩箭。
血顺着箭矢流出来,瞬间由小扩大,在他周身湿了一片,若果他穿的是白衣,就可以清晰看到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裳。
雨落下来,打在低头的他身上。雨瀑中,他躬着身子跪立。
四野寂静。
唯余雨声。
马背上的壮年男子得意的大笑,笑声格外猖狂肆意,不停的叫骂:“丁黑你这个蠢货,哈哈,你这个蠢货……本将要你死,你就得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丁黑笑了笑,全身的伤势让他笑起来各位费力,他勉强扭头,看了男子一眼,眼中充满蔑视。
那是他第一次对那位男子露出敌对的眼神。
那是他的抗争。
在这一刻,他终于对眼前这位他之前效力的人,露出了彻底的敌意。虽然只是一个眼神,虽然不能改变什么,虽然不能给对方带去实质性的伤害。但他依然蔑视的那么认真。
那是他的战争。
他用他的眼神,表明了他的态度,从这时起,他是他的敌人!
哪怕,他已经快死了。
马背上的男子虽然看不清丁黑的表情,但却清晰感受到了丁黑的蔑视,这让他怒不可遏。他叫起来:“蝼蚁,安敢蔑视苍天?!杀,给我杀了他!”
百余支劲弩再次端起。
丁黑抬起头,望向夜空。他看不到天空,他只能看到头上落下的一根根雨线。雨线看不到尽头,它出自天上。
小青,你在天上看着我么……我来了。
李从璟,可惜,不能让你见识我一人杀百人的刀法了。
“李从璟!”丁黑用尽了力气,仰头嘶吼了一声,“丁黑欠你一顿酒一颗人头,今生还不了了!下辈子,我丁黑一定还你!”
百余骑暗虎杀手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丁黑闭上眼。
弩箭齐发。
人倒下。
倒下不是一个人,而是几十人。
一支骑兵撕破黑夜的面纱,踏碎雨帘,从黑暗中闯了出来。
他们手持劲弩,弩机上已经没有箭。他们弩机上的箭,在那些倒下的数十个暗虎杀手身上。
丁黑猛然睁开眼。
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横冲直撞姿态,强行闯到了他面前,跳下马来,一把将他扶起,笑着说:“爽约,可不是个好习惯。”
李从璟看了一眼丁黑身上的伤势,眉头皱了皱,“还好没伤到要害,看来还有得救,赵象爻,扶下去就地医治。“拍了拍丁黑的肩膀,“治好了伤,再还欠我的酒。”
说罢,李从璟转过身,背靠数百骑兵,看向对面马背上神色剧变的壮年男子,眼中杀气盎然,“他的命是我的,你要杀他,有经过我的同意?既然没有,那我就得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