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蓝色寓言
16286800000004

第4章 偶然的玄想(1)

1.盘古山读月

其实,严格说来,这部《蓝色寓言》并非完全是我的创作,而是来自于我的一个偶然的玄想。那是一个混沌初开的清晨,我从涅槃状态的梦境中醒来,脑子里忽然想起我曾经的一段挂职锻炼的生活。那段生活经历前所未有地在我的脑子里活跃起来,令我浑身燥热激动不已、按捺不住欲罢不能:我何不将这段不凡的生活经历写出来呢?

于是,心随神走忍禁不住,经历三年的辛劳,我终于将那段生活原汁原味地写了出来。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方便读者阅读,我故意将这段生活所经历的人和事改头换面,以小说的形式展示出来,就成了大家看到的《蓝色寓言》。

转眼之间,我来到清河县清溪镇做代理镇长已经半个多月了。时至周六,整个镇政府办公楼早已人去楼空了无一人,不管家在镇里还是县里,人们都尽数早早溜之乎也,急不可耐地回家与家属“过周末”去了。因而整个镇政府显得格外宁静。

我此时正坐在我的寝办合一的办公室里,草草整理着半个多月来的世事变迁而引发的烦乱思绪。半个多月来的时空切换环境更新,让我经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人生体验,不由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幻感。

说心里话,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挂职到了清河县。这是一块神秘的土地。县境内的太白山是豫西南著名道教、佛教圣地之一,闻名遐迩的青云禅寺雄踞其间。这里还是淮河的发源地,县城近郊就有古代建筑淮源碑矗立为证。此外,据说太白山还是盘古出生的地方。太白山北麓的昆阳县,就有盘古庙和盘古村等名胜古迹闻名于世。试想方圆百里之地,竟然有盘古创始、佛道并立、淮神携淮水缠绕而过,何处有如此集中的神祇集聚之地?

记得刚来清溪镇,在文化站看到一本小册子,名叫《盘古山的传说》。我好奇地拿回去翻了一下。此书大意是说,这里的太白山原来名为大腹山。“大腹”即鸡蛋的意思,是说盘古初生,天地混沌,世界就如一个鸡蛋一般混沌一片,后来盘古长高长大,顶开“鸡蛋”,世界才有天地之分,原先的“鸡蛋”就变成了大腹山。

据说,大腹山北麓昆阳县的盘古庙,每年农历三月三,就有不少老百姓上山祭拜华人的创世先祖。就是平时,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上山祭祖,或者到南麓的青云禅寺烧香还愿,给这块古老偏僻的土地增添了不少的热闹和灵气。

此时暮色已垂,落日的余晖将不远的太白山熏染成了一种凝重的铅色。山下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那是淮河的源头——清溪在日夜不息地奔淌。隔着窗户向远处的山峦凝神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由几个山峰巧妙组合而成的仰躺着的巨人,那头、那鼻、那口、那腹、那腿、那脚,甚至那象征强大生命力的男性生殖器都惟妙惟肖历历在目。

听镇里的人讲,许多人都将这一沉睡的巨人叫“睡佛”。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媚俗了?中国人就是这样: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圆,外国和尚念的经就比中国的好听。难道中国各个佛教圣地,这种媚俗的所谓“睡佛”还少吗?

我不禁再次想起那本《盘古山的传说》。既然有民间传说和专门的研究,太白山又有盘古庙和盘古村,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这个“巨人”叫作“盘古”呢?我看不但可以,而且是完全可以的啊!

暮色益深,余晖愈浓。我眼前的“盘古卧像”被橙色的日晖滋润熏染着,变得愈发凝重浑厚起来,霍然间竟然充满了整个苍穹,让世界都染上了凝重而不失热烈的橙色。我恍惚觉得,整个天地都变成混沌一片,世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盘古开天辟地的时代……

一片混沌之中,伟大的盘古神诞生了。他从一片黏稠空蒙中挺立起来,日长十尺,让天地日开一丈。他一直长高到九十九万九千尺,把天地的距离增高到九万九千九百丈……他要让世界由一片黏稠空蒙的混沌,变成天地分明的朗朗世界……呜哇,哈哈!盘古大声吼叫着,昂首挺胸剧烈地晃动着,开始了顶天立地的创世壮举……世界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起来,顷刻间天地倾覆,天摇地动,风声呼呼,宇宙轰鸣,宇宙在战栗中裂开一道夺目的天光。

盘古就这样脚矗大地,手撑蓝天,也不知道撑了多久,宇宙终于以天和地的形式固定下来。盘古却精气用尽心力衰竭,轰然一声倒下了……他的身体幻化成了宇宙间的万物:头颅、手足变成了大地的四极和山脉,血液变成了江河与湖泊,筋脉化成了大道和小路,肌肉化成了肥沃的土地,牙齿和骨骼化作了丰富的矿藏……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闪烁的星辰,皮肤与汗毛化作茂盛的花草和树木,流下的汗水变成了雨水和甘露,呼出的气流变成了轻风和云朵,发出的呼喊变成了电闪和雷鸣……

伟大的盘古神永远和大地融为一体了!

眼前的盘古山也慢慢和夜色融为一体了。一牙儿半盈的玄月从盘古山的后面缓缓升起,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少顷,玄月周围密密匝匝的星星也渐渐显现出来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牙月儿,心想:这定是盘古的眼睛吧!盘古为我们开辟了天和地,自己却永远地睡着了。盘古虽然睡着了,他的眼睛还睁着,他的灵魂还醒着,他还在永远祈福着他的龙的传人呢……

夜色愈来愈浓,天幕愈来愈蓝了。那牙儿半盈的玄月和它周围的星星也愈来愈亮了。那深蓝的夜空在月辉和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深邃而幽远。

此时此刻,我隔窗坐在办公室里,远远地望着天上的玄月,觉得此月是一种有灵性的神物,是盘古的智慧之眼啊!这只智慧之眼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我也愿意将自己此时的心灵世界,一览无余地展示在这牙儿玄月面前,让她像一个温柔羞涩的情人一样,陪着自己共同体验人生的雨露风霜,体悟生活的五味真谛。

2.取经“鸿门宴”

沉湎在对于玄月的冥想里,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倏然进入了那牙儿玄月里,和广袖嫦娥、酒神吴刚相聚到了一起……于是就想:自己如果真能进到月亮里,像里面的神话人物一样自在地生活,该是多么潇洒与惬意!

我禁不住十分乏味地想起,那天中午在县委组织部魏部长的陪同下来清溪镇报到。魏部长在镇四大领导班子接头会上,传达了市委组织部下派我到清溪镇代理镇长兼党委副书记的文件。会后,魏部长有事回县了。我则在女书记何玉芳和党政办主任关云山的陪同下,去了我的住处兼办公室,就是我现在坐着的内寝外办合一的地方。

当时,四十多岁的何玉芳还给我开玩笑,说小萧呀,市里的领导到县里任职主贵,你来咱镇里工作,可没有宾馆套间给你住呀!

我一阵过意不去,正要回话,没想到关云山接了话头儿说,就这都不错了,你不知道为你腾这两间房,费了多少事儿呢!这两间房是老书记住过的,一直没有腾利索……

何玉芳颦眉止住关主任,老关别说了,你说那些弄啥嘛!

我不由好一阵尴尬难堪,忙说,不错不错,很好的啊!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玉芳道,添啥麻烦呀?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下派干部,我们盼都盼不来呢!

送走何玉芳和关云山,我心里还有点儿隐隐的不快:是我想给你们添麻烦吗!这是组织上的安排啊!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接风宴。那场酒席就是一次“鸿门宴”哪!

那天晚上的接风宴,在家的镇四大班子领导基本都到了。一行人还没走到酒店门口,老板娘就欢天喜地地迎出来,我咋说今儿下午左眼跳哩,原来是领导们要来光临嘛!欢迎欢迎!

老板娘看起来四十多岁,胖乎乎的身材满月似的脸,那张满月似的脸本来不难看,但却被她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再加上宽黑的描眉、血红的嘴唇,都给人一种不和谐的别扭感,让人忍不住想皱眉头。

这家清溪酒店是镇政府的定点酒店,老板娘跟镇干部们很熟,一见面就荤素交加地开起了玩笑。先是政协霍主席说,老板娘,这些天想我没有啊?

老板娘笑着一语双关,可想哩,都快把我想死了,就是你这阵子不来嘛!

旁边的邢主任不依了,说老板娘你就光想老霍呀,难道就不想我啊!

老板娘笑得更欢了,“嘎嘎”笑着打趣,都想,都想。邢主任你要是吃醋了,干脆你俩一起来,看我不把你俩一块儿活吃了才怪哩。嘻嘻!

说笑着,把一行人引到一个大雅间。老板娘就喊小冰服务。少顷,一个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姑娘进来了,进来先对众人嫣然一笑,随后侍立门旁静待服务。接着开始让座排位。一番推拉谦让,最后我坐了主宾,镇党委书记何玉芳主陪,以下人大邢主任,政协霍主席,宣教书记马仕龙,纪检书记吕振国,副镇长黄明亮、翟宜君、胡云萍依次而坐,党政办主任关云山坐了下位。

何玉芳代表镇四大领导班子首先致辞,然后是敬酒三杯。我一看阵势,知道今晚的酒席不好对付,就连忙站起说,何书记的酒我喝了,但是下不为例,大家可不能这样敬了。见何玉芳和众人点头认可,就将何玉芳的三杯敬酒喝了。

谁知我一喝何玉芳的敬酒,后面邢主任要敬、霍主席要敬,还有马书记、吕书记、黄镇长、翟镇长都要敬。都说何书记的敬酒你能喝,我们敬酒你就不能喝?我为难地说,打死我也不能这样喝呀,这样喝非把我喝倒不行。最后还是书记何玉芳出面解围,让我只喝邢主任、霍主席敬酒。其他人一律不再敬酒,但是我不能拒绝来枚。我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应允了。

实践证明,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没有看出这又是一个圈套而已。我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是那天晚上的主攻目标,还有就是我太高估了自己的枚技了,没有想到这些乡镇干部常年蹲在基层,接上迎下,对于酒的锻炼与适应程度不知比我高过多少倍。于是,几圈枚应下来,我就喝得鸡子不认得鸭子了。

幸好何玉芳及时叫停了来枚。

我赶忙见好就收借坡下驴,诚恳地对众人说,今晚我算见识诸位的枚技海量了,以后一定找机会一一虚心学习。不过最后,我也得表示一下心情,借花献佛给各位敬三杯拜师酒。

不想众人却一片反对,不中,不中。今晚我们为你萧镇长接风,凭啥喝你的拜师酒?

我只有双手攥着酒壶说,诸位都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小弟我下来任职,是来向诸位学习的。万望各位不吝赐教,将宝贵经验传授一二。来,我按咱们这里的规矩,先喝为敬。说罢,自己倒了三个满杯,端起一饮而尽。

于是,众人只得推推嚷嚷逢场作戏,除了何玉芳和胡云萍象征性表示一下,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喝了。酒虽然喝了,但却东拉西扯,没有人传授“经验”。我见众人扯不到正题上,觉得不给面子,就端起酒杯,还要再敬拜师酒。这回大家死活不干了,几个人将我手中的酒壶夺去。我当然不依,再去争夺酒壶。

正在你拉我扯争执不下之时,坐在下席的党政办主任关云山站起来抢过酒壶说,萧镇长,难得你一份真情实意,非要叫他们传授经验。来,咱俩碰上六杯,我给你总结几条儿。

我不由一下怔住了:我只敬三杯,你却要碰六杯,什么意思啊?

众人也都一下子怔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去阻止关云山。

只有何玉芳木虎着脸对关云山说,老关,你这是干啥?你没看萧镇长还敢喝吗?我看今天到此为止,你们谁想再喝以后再说。

但是关云山却红着脸不依不饶,说,何书记,萧镇长不是叫传授经验吗?

你看你们都不说,萧镇长的拜师酒不是白喝了吗?我作为党政办主任,总得满足萧镇长这个愿望吧!

我望着关云山倒满的六杯酒,心里也有点隐隐发怵,但是事已至此,不容退缩,就也站起身来道,关主任说得对。我倒是想听听他的……经验介绍呢!

何玉芳折中道,那就碰三杯,别碰六杯了。

我只得就端起一杯酒,和桌子对面的关云山碰了碰,“吱”一声饮下去。

一连三下,碰酒完成。我说,关主任,酒碰过了,你……你说经验哪!

关云山看了看一桌子的人,挠着花白的短发说,其实很简单,就是三条、三忌、三句话。

我谦虚地问,是哪……三条、三忌、三句话呢?

关云山涨红着脸说,要想不犯错误,不断进步,必忌三长。

我进一步追问,忌那三长呢?

关云山有点迟疑地道,就——就是嘴长、手长,还有……球长。

一桌子人都哄笑起来。我还是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儿。

农林副镇长黄明亮进一步解释道,关主任说的忌嘴长,就是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忌手长,就是不该管的事儿不要乱管?还有忌——黄明亮说到这里,见何玉芳正睁大两眼瞪着他看,就闭口不往下说了。

党委副书记马仕龙却不吃何玉芳那一套,仍然接着黄明亮的话解释道,还有忌球长,就是不能拎着自己的那玩意儿,往不该擩的地方乱擩啊……

马仕龙话没说完,何玉芳终于忍耐不住了,站起身对我大声说,萧镇长,他们酒都喝高了,喝得嘴都变成茅坑了。咱们今晚到此吧!你也累了一天了,也该回去休息啦!

一桌人见何玉芳起身了,都噤声不语地站起身。

我这才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说道,没事儿,今晚真是感谢大家了。

说着这些客气话,我随何玉芳走出了酒店。一边随她往机关走,一边还在想关主任他们说的“三忌经”,不觉自己忍俊不禁笑起来:他们总结得还蛮贴切形象嘛!

但我笑了一半儿就又不笑了,反而有一股愠怒从心底涌上来:我可是初来乍到啊,你们就给我这么传授工作经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