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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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慈善——君王们的最大的德行——方面,拿破仑也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在慈善院的房子上他命令题写maison de ma mére(我母亲的房子),借此而把深切的孝思和君王的大德联系起来了。他视察孤儿院,把自己的白手伸给他所救的孤儿们接吻,和蔼地同屠托明谈话。然后,如提埃尔所流畅地叙述的,他下令用他所伪造的俄国钞票发饷给兵士们。“Relevant l'emploi de ces moyens par un acte digne de lui et de l'armée fran?aise,il fit distribuer des secours aux incendiés,Mais les vivres étant trop précieux pour être donnés àdes étrangers la plupart ennemis,Napoléon aima mieux leur fournir de l'argentà fin qu'ils se,fournissent aux dehors,et il leur fit distribuer des roubles papiers,(用一个和他自己和法军相称的行动,来提倡采用这些办法,他命令把救济品分发给遭受火灾的人。但食物太宝贵了,不能长期分发给异国人民,而且他们大部分是敌人,拿破仑认为最好是发钱给他们,他们可以用钱在城外购买食物;于是他下令把纸卢布发给他们。)”

在军纪方面,不断地发出命令:对于不尽军职者加以严厉的处罚,并且禁止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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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说来奇怪,所有这些指示、关怀、计划,是和在类似情况下所有过的指示、关怀、计划同样地好,却都没有触到问题的要点,好像时钟的指针,脱离了机械,没有套上轮子,任意地无目的地转动着。

在军事方面,关于那个天才的军事计划,提埃尔说:“que songénie n'avait jamais rien imaginé de plus profond,de plus habile et de plus admirable,(他的天才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更深远更巧妙更惊人的计划。)”并且提埃尔和发恩先生辩论时,证明这个天才计划的拟定不是关于十月四日,而是关于十五日的——这个计划从来没有执行过,并且不能够执行,因为它和事实相差太远了。克里姆林宫的设防,证明了是完全无用的,为了这个设防,必须拆毁la Mosquée(那个伊斯兰教堂),拿破仑这么称圣·发西利教堂。克里姆林宫下面地雷的埋置,只是为了帮助实现皇帝离莫斯科时的愿望,就是炸毁克里姆林宫,这好像小孩子在地板上跌痛了,要殴打地板一样。拿破仑那么关注的追击俄军的事,简直是听也没有听说过的。法军的将领找不到六万俄军的踪迹,据提埃尔说,只是由于牟拉的本领,并且似乎还是由于他的天才,才终于好像找针一样找到了这六万俄军。

在外交方面,拿破仑对屠托明、对那一心只想获得军大衣和马车的雅考夫列夫所说的一切关于他的宽大与公正的议论,都证明了是无用的:亚力山大没有接见这些使者,对两次的来使都没有回话。

在司法方面,在假定的放火者受刑之后,又烧了莫斯科城的另一半。

在行政方面,市政厅的设立,没有阻止抢劫,只让少数参与市行政的人得到好处,他们在维持秩序的借口之下抢劫莫斯科,或者保护自己的财产不被抢劫。

在宗教方面,在埃及时,因为赴伊斯兰教堂而那么容易解决的问题,在这里没有获得任何结果。在莫斯科找出的两三个神甫试图实现拿破仑的意志,但其中一个在祈祷时被法兵打嘴巴,而关于另一个,法国官员有如下的报告:“Le prêtre,que j'avais découvert et invitéà recommencer à dire la messe,a nettoyé et fermé l'église,Cette nuit on est venu de nouveau enfoncer les portes,casser les cadenas,déchirer les livres et commettre d'autres désordres,(我所找得到并请来作祈祷的神甫打扫教堂,上了锁。当天晚上又有人来冲破了门,捣毁了锁,撕碎了书,并且发生了别的违反纪律的事。)”

在商业方面,对于勤劳的工人和农民的布告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并没有勤劳的工人,而农民抓住了携带布告走得太远的警官们,把他们杀死。

在设立戏院供人民与兵士娱乐方面,同样地没有获得成功。在克里姆林宫和波斯尼亚考夫家里设立的戏院立刻关闭了,因为男女优伶都遭到抢劫。

连慈善工作也没有得到所希望的结果。真假钞票充斥莫斯科,币值下降。法国人收集赃物,只要金币。不但拿破仑所惠然发给不幸的人民的伪钞没有价值,而且银对金的比价也降低了。

但是这时候,最惊人的事情,就是拿破仑努力恢复纪律和禁止抢劫,而这正说明最高当局的命令是不发生效力的。

这就是军事官员的报告:

“虽有命令禁止,而城中抢劫仍然继续不断。秩序还没有恢复,没有一个商人敢以合法的方式做买卖。只有随军商人敢卖东西,但卖的也是抢劫来的物品。”

“La partie de mon arrondissement continue à être en proie au pillage des soldats du З corps,qui,non contents d'arracher aux malheureux réfugiés dans des souterrains le peu qui leur reste,ont même la férocité de les blesser à coups de sabre,comme j'en ai vu plusieurs exemples,(我的驻区有一部分仍然受第三军团兵士的抢劫,他们夺去躲在地窖中可怜的人民所剩余的极少物品,还不满足,并且残忍地用刀斩他们,我目击了好多次。)”

“Rien de nouveau outre que les soldats se permettent de voler et de piller,Le 9octobre,(除兵士们大胆抢劫偷盗外,没有新的事情。十月九日。)”

“Le vol et le pillage continuent,Il y a une bande de voleurs dans notre district qu'il faudra faire arrêter par de fortes gardes,Le 11 octobre.(偷盗与抢劫如旧。我们驻区内有一大群盗贼,必须用强大的力量来逮捕。十月十一日。)”

“皇帝极为不满,因为虽有严令禁止抢劫,但是只看见成队的进行抢劫的禁卫军返回克里姆林宫。在老禁卫军中,不法行为与抢劫,在昨晚、昨夜和今天重行发现,比以前更加严重。皇帝痛心地看到那些选出来的兵士,是指定了保护他自己并且应做遵守纪律的模范的,却违反命令到那样的地步:他们冲进了为军队所预备的地室与储库。别的兵士更糟,不听从卫兵与守卫的军官,反而骂他们,打他们。”

“Le grand maréchal du palais se plaint vivement,(皇宫司仪大臣极力埋怨说,)”总督这么写,“que malgré les défenses réitérées,les soldats continuent à faire leurs besoins dans toutes les cours et même jusque sous les fenêtres de l'empereur,(虽有一切重申的禁令,兵士们仍然在屋子外边,甚至在皇帝的窗下,任意大小便。)”

好像一群无人看管的牛在脚下践踏着可以使他们不至饿死的食料,这个军队,在留驻莫斯科的其余时间里,一天一天溃散着,死亡着。

但是他们没有走开。

直到斯摩棱斯克大道上的运输队遭到截夺以及塔路齐诺会战所引起的惊惶恐怖,忽然袭击他们的时候,他们才逃跑。这个塔路齐诺会战的消息,是拿破仑在检阅时意外地接到的,它唤起了他处罚俄军的愿望,像提埃尔所说的,于是他下令出发,而这正是全军所要求的。

逃出莫斯科时,兵士们携带了他们所抢劫的一切。拿破仑也带走了他私人的trésor(宝物)。看见了运输车辆阻碍军队,拿破仑害怕了(如提埃尔所说的)。但是他,有战争的经验,没有下令焚烧所有多余的车辆,如同他到莫斯科时对于一个元帅的行李车所做的那样;他看了看兵士们所坐的那些篷车和轿车,他说这是很好的,这些车辆可以用来运送给养、病号、伤兵。

全军的情形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的情形,它感觉到它自己的灭亡,却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研究拿破仑和他的军队从入莫斯科时到全军覆没时的巧妙的策略与目的,就像是研究受致命伤的野兽濒死时的挣扎与痉挛的意义。受伤的野兽往往是听到一点响声,便对着猎人的射击冲去,跑上前又跑回来,促成自己的死。拿破仑在自己的全军的压迫下,做了同样的事情。塔路齐诺会战的响声惊骇了野兽,他向着射击处冲去,跑到猎人面前,又往回跑,最后,和任何野兽一样,顺着最不利的危险的路径、然而是熟识的旧的足迹向回跑。

拿破仑在我们看来好像是这整个运动的领导者,正如刻在船头上的神像,在野蛮人看来,好像是领导船只的力量一样,拿破仑在他的全部的活动时间里,好像一个握着系在车内的带子,以为自己是在驾车的小孩。

11

十月六日清晨,彼挨尔走出了木棚,回来时,停在门口,戏耍着在他身边跳跃的短弯腿、紫灰毛、长身腰的小狗。这只小狗住在他们的木棚里,跟卡拉他耶夫过夜,有时它到城里各处走走,又走回来。这条狗大概从来没有主人,现在还没有主人,也没有任何名字。法国人叫它阿索尔,说故事的兵叫他费姆加卡,卡拉他耶夫和别人叫它灰毛,有时叫他尾巴。它没有主人、没有名字、没有种属,甚至没有明确的颜色——这似乎都是这条紫灰色的狗毫不介意的。茸茸的尾巴,坚强地、圆圆地,像一根羽毛向上翘着,他的弯腿伺候它那样地好,以致它常常好像不屑于用四只腿跑,优美地举起一只后腿,很灵活而迅速地用三只腿跑着。一切的东西都使它觉得高兴。它时而高兴地叫着,脊背贴着地打滚,时而带着思索的自负的样子在太阳下晒着,时而欢跳着,玩着一个木片或草秸。

彼挨尔现在的衣服是一件又脏又破的衬衣(这是他剩下来的唯一的从前的衣服),一条兵士的裤子(为了暖和,他听卡拉他耶夫的话,在脚踝上用绳扎紧),一件农民衣服和农民帽子。在这个时期彼挨尔在身体上改变了很多。他已经不显得肥胖,但是仍然有他家所遗传的结实有力的样子。下半个面孔上长满了唇髭和胡须;头上长起的零乱的头发,满是虱子,现在卷在头上像一顶帽子。眼睛的表情是坚决的、宁静的、生动的、有所准备的,这是彼挨尔的目光里一向没有过的。从前连他的眼光中也表现过的弛缓,现在变为毅然对于行动和抵抗有所准备的神情。他的脚是光着的。

彼挨尔时而望着草坪,这天早晨有车辆和骑马的人在草坪上走过;时而望着河那边遥远的地方;时而望着狗,狗装着当真地要咬他的样子;时而望着自己的光脚,他快乐地变换着双脚的姿势,动着他的又脏又肥又大的脚趾。每次他望着自己光脚的时候,他脸上总流露着活泼和自满的笑容。这双光脚的样子使他想起他在这个时期所经历、所了解的一切,而这种回忆是他觉得愉快的。

几日来,天气是无风而明朗的,早晨有薄霜——所谓老妇的夏天。

阳光里的空气是温暖的,这种温暖,混杂着空气中还可感觉到的早霜的令人兴奋的凉意,是特别爽快的。

在远处的和近处的一切物体上,有一种只是在秋天这个时候才有的奇异的、透明的光辉。看得见远处的麻雀山和村庄、教堂、大白屋。光光的树、沙、砖、屋顶、教堂的绿色尖顶、远处白屋的角,这一切,是异乎寻常地、清晰地、在透明的空气中显出了最细致的线条。在附近看得见法国人所住的、熟悉的、烧去一半的贵族宅第的遗迹,和在围墙边上生长的暗绿色的丁香丛。这个破碎的烧焦的屋子,在恶劣天气下,会因为难看而显得讨厌,现在,在明亮的不动的光线下,却甚至显得是令人舒服的、美丽的。

一个法国伍长,居家般地敞着衣服,戴着小帽,在牙齿之间含着短烟斗,从棚子角落后边走出来,友好地了眼,走到彼挨尔面前。

“Quel soleil hein,monsieur Kiril?(多么好的太阳呵,是吗,基锐尔先生?)”法国人都这么称呼他,“On dirait le prin-temps,(简直像是春天。)”这个伍长靠着门,把烟斗递给彼挨尔,虽然他每次递,彼挨尔却每次拒绝。

“Si l'on marchait par un temps comme celui-là……(假若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他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