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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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您问,我们是否要在莫斯科过这个冬天。虽然我很希望看见您,但是我想不至于去的,我也不希望去。您要听到,保拿巴特是这事的原因,会觉得奇怪的。原因在此:我父亲的健康显著地变坏了:他不能够忍受反对的意见,并且变得很暴躁。这种暴躁,您知道,大都是对于政治问题的。他不能忍受这种想法,就是:保拿巴特和全欧洲的君主们,尤其是我们的皇上,伟大的叶卡切锐娜女皇的孙子,在平等地位上办交涉!您知道,我对于政治全然漠不关心,但从我父毒的言语里和他同米哈伊·依发诺维支的谈话中,我知道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给予保拿巴特的一切光荣,似乎全世界上只有童山方面不承认他是伟人,更不把他当作法国皇帝了。我父亲不能忍受这种事情。我似乎觉得,我的父亲,不愿意说起到莫斯科去,主要是因为他的政治见解,并且他预见到,他对别人毫不客气地表示意见的做法,会引起冲突。他在治疗上所获得的一切,将由于不可避免的关于堡皇巴特的争论而丧失的。无论如何去与不去,很快就可以决定了。

“我们的家庭生活还是照常那样,只是哥哥安德来不在家。我已经给您写信说过,他近来变得很多了。在他的不幸之后,他直到现在,在今年才完全恢复了他的精神。他又变得象我在小时候所知道的那个样子了,善良、亲切、有金子般的心,象他这样的心,我还没有见过。我似乎掌得,他明白了他的生活并没有完结。但随同这种精神的改变,他在体力上却变得很弱了。他比从前更瘦、更神经质了。我为他担心,并且高兴他作这次的国外旅行,这是医生早就向他说过的。我希望这可以治好他的身体。您向我说,在彼得堡大家说他是一个最积极、最有教养、最聪明的青年。恕我这种亲属的自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在这里对大家——从自己的农奴直到贵族——所做的好事是数不尽的。到了彼得堡,他只得到了应得的待遇。我总是诧异,这些谣言怎样会从彼得堡传到莫斯科来的,特别是那种不确实的,象您在信里向我所写的——关于我哥哥和小罗斯托娃臆测的订婚的谣言。我并不以为安德来会娶任何女子的,特别是她。原因在此,第一,我知道他虽然很少提到亡妻,但这个丧偶的悲哀,在他心中是太根深蒂固了,他决不会找续弦的人,为我们的小天使找继母。第二,因为,就我所知道的,这个姑艰不是那种能够使安德来公爵觉得满意的女子。我不以为安德来公爵会选她作妻子,并且我坦白地说:我不希望这样。但我说得太多,写完第二页了。再会,我亲爱的朋友;愿上帝保佑您在他的神圣万能的庇护之下。我亲爱的朋友,部锐昂小姐吻您。玛丽亚。”

26

在夏季的当中,玛丽亚公爵小姐接到安德来公爵从瑞士寄来的一封意外的信,他在信中向她说了一个奇怪的、意外的消息。安德来公爵向她说到他自己和罗斯托娃的婚约。他在整个信里流露出他对未婚妻的狂热爱情、他对妹妹的深切的情感与信任。他写着,他从来没有象他现在这样地爱过,他直到现在才懂得并认识了什么是生活。他请妹妹原谅他,因为在他上次到童山时,虽然他同父亲说过,却没有向她说到这个决定。他没有向她说到这个,因为玛丽亚公爵小姐会请求父亲同意,而这若是达不到目的,反而会触怒父亲,引起父亲对她的大不满意。况且,他在信上说,那时候这事情还没有象现在这样确实决定。“那时候父亲向我指定了期限,一年,现在指定的期限已经过了六个月——一半了,我的决心比从前更坚定了,假使不是医生们留我在这里,在温泉,我便回俄国了,但现在我不得不把我的归期延迟三个月。你知道我以及我同父亲的关系。我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我过去是并且要永远是自立的,但是,他和我们在一起也许不会久了,这时候,我若违反他的意志去做,引起他的怒火,便要破坏我一半的幸福。我现在写信给他说到同样的事,请你选择适宜的时间,把信交给他,并且告诉我,他对于这整个事情的看法,以及是否可以希望他同意把期限缩短三个月。”

在长时间的犹豫、怀疑、祈祷之后,玛丽亚公爵小姐把信交给了父亲。第二天,老公爵镇静地向她说:

“写信向您哥哥说,要他等到我死了……不会久了——我马上就要让他自由了……”

公爵小姐想要回话,但父亲不许她说,并且声音越说越高了。

“结婚,结婚,好孩子……好亲戚!……聪明人,啊?有钱的,啊?是的。尼考卢施卡要有很好的继母了!你写信告诉他,让他明天就结婚。她要做尼考卢施卡的继母,我要娶小部锐昂了。……哈,哈,哈,他不能没有继母!只有一点,我的家里不再需要妇女了;让他结婚,住在他自己的家里。也许你也要到那里去住吧!”他对着玛丽亚公爵小姐说:“上帝保佑你,到天冷了去,到天冷了去……天冷了去!……。

在这场怒火之后,公爵没有再说到这件事情。但他的克制的、对于儿子的胆小而有的恼怒,表现在父亲对女儿的态度上。在原先的嘲笑话题之外又加上了新的——关于继母的和对部锐昂小姐爱情的话。

“我为什么不娶她呢?”他向女儿说。“她要成为出色的公爵夫人!”

近来,令她迷惑而惊异的是玛丽亚公爵小姐开始注意到,她的父亲果然开始对那鲨旦女子越来越接近了。玛丽亚公爵小姐写信给安德来公爵,说到她父亲接到他信时的态度;但她安慰了哥哥,说她父亲有接受那个意见的希望。

尼考卢施卡和他的教育,安德来和宗教,是玛丽亚公爵小姐的安慰与乐事;但此外,因为每个人必须有个人的希望,玛丽亚公爵小姐在她的内心的最深奥处,有一个潜隐的梦想和希望,这是她生活中的主要安慰。这种安慰的梦想和希望是“上帝的人。给她的,——他们是傻先知和巡拜者,瞒着公爵来看她的。玛丽亚公爵小姐生活愈久,她对生活的经验和观察愈多,她愈是奇怪那些在这里,在尘世上,寻求享受与幸福的人们,那些为了获得那种不可能的、虚幻的、罪恶的幸福而忙碌、痛苦、争闹、互相作恶的人们的目光短浅。“安德来公爵爱过他的妻子,她死了,他觉得这还不够,他想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另一个女子结合在一起。父亲不愿意这样,因为他希望安德来选择更有门第、更有钱的配偶。为了得到过眼云烟的幸福,他们都争斗、受苦、烦恼,并且损害他们的心灵,永久的心灵。不但我们自己知道这个,而且基督,上帝的儿子,来到地上,向我们说,这个生命是一瞬间的生命,是一场试验;然而我们还是抓牢着它,想在它里面寻找幸福。怎么会没有人了解这个?”玛丽亚公爵小姐想。“没有人,除了这些被轻视的‘上帝的人’,他们肩上扛着布袋从后门来看我,怕被公爵碰见,这不是为了避免受他折磨,而是为了不引他犯罪。丢开家庭、亲属,以及对人世幸福的关怀,为了不依恋任何东西,穿破麻布衣服,用假的名字,从这里走到那里,不对人做坏事,却为他们祈祷,为那些赶走别人的人祈祷,也为那些保护别人的人祈祷:除这个真理与生命之外,便没有真理与生命了!”

有一个女巡拜者,费道修施卡,是一个五十岁的、矮小、沉静、麻脸的女人,曾经赤脚带链子漫游过三十多年。玛丽亚公爵小姐特别欢喜她。有一天在黑暗的房间里,在孤灯的亮光下,当费道修施卡说她的生活时,玛丽亚公爵小姐突然那么明确地想到,只有费道修施卡一个人找到了生活的正确道路,以致她下了决心要自己去巡拜圣地。当费道修施卡意已经去睡觉时,玛丽亚公爵小姐把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了,虽然这很奇怪——她一定要去巡拜圣地。她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一个人,忏悔僧阿金非神甫,这个神甫赞同了她的计划。在给女巡拜者们的礼物的掩饰之下,玛丽亚公爵小姐为自己预备了全套的女巡拜者的服装:衬衣、草鞋、粗布衣和黑布巾。玛丽亚公爵小姐常常走到了放秘密东西的抽斗柜前站着,不能够决定,她执行计划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到了。

她听着巡拜者们的故事时,常常那样地被她们的简单的、对于她们是机械的、而对于她却是充满深奥意义的言语所激动,以致有好几次她准备抛弃一切,从家里跑出去。在她的想象中,她已经看见了自己是和费道修施卡在一起,穿着粗布衬衣,带着拐杖,背着行囊,在灰尘的遭路上走着,没有妒嫉,没有人世的爱,没有欲望,从这个圣地走到那个圣地去作巡拜,最后,到了没有悲哀、没有叹息、却有永久的欢乐与幸福的地方。

“我要走到一个地方去,在那里祈祷;对这个地方还没习惯并且还没喜欢它,我又要向前走。走到我的两腿无力的时候,我要躺下来死在什么地方,我要终于走到那个永恒的安静的地域,那里没有悲哀,没有叹息!……”玛丽亚公爵小姐想。

但后来,看见了父亲,特别是幼小的考考,她的决心又没有了,她偷偷地流泪,并且觉得她是一个女罪人:她爱她的父亲和侄儿超过了爱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