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文义从床榻之上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见方仲和恩师卢公礼正站在床沿旁边。
卢公礼一身白衣,面容肃穆,冷冷看着自己。钱文义道:“师父?我……”
卢公礼冷哼一声道:“你两个胆子不小,敢去招惹魔教的人,如果不是老夫见机行事,你们休想有命回来。”
钱文义只记得昏晕之前的事,那妙夫人的一颦一笑依旧在脑中回荡,摇了摇头道:“这……这是何处?”
一旁的方仲道:“是卢祖师救了我俩,带我们来与陆师伯会合。”
钱文义轻拍脑袋道:“弟子无用,居然着了妖女的道。”
卢公礼沉声道:“也不能全怪你,此二人都是极不好惹的人物,我能在他们手中救出你们来,也是侥幸居多。”又冲方仲道:“你在这里休息,老夫带文义去与华阳门的贾先生商谈要事。”
方仲躬身道:“是。”
钱文义起身和卢公礼出门,临到门口,回头向方仲道:“你认识的那个叫红姨的女子怎么会和飞虎卫呆在一起?”
方仲道:“这个我也不知,她在卧虎庄里只是个婢女,也许是来采办东西的。”
钱文义奇道:“婢女?”心想若只是一个婢女,邀月堂的人抓去做什么,摇了摇头,随着卢公礼出去。
方仲一人在屋,赶紧盘腿坐了,回气休养生机。这次耗损极大,却也初窥了用符的一条捷径。方仲用功正勤,门外笃笃笃敲了数声。方仲问道:“是谁?”
门外一人道:“方师弟么,我是周青。”
方仲大喜道:“周师兄。”忙去开门。
只见周青笑吟吟站在门口,说道:“方师弟今非昔比,一举高升,成为玉虚宫弟子,真是可喜可贺。”
方仲笑道:“周师兄,怎么你也来了这里?”
周青不屑一笑道:“我随一众师兄都在此处,不过师兄我修为低下,也就过来看个热闹,给他们端茶递水的。”想起自己入门比方仲还早,如今方仲却走在了自己前头,便心中十分不舒服。当初自己便是觉得昆仑道法厉害,才投昆仑,可是自己练功如此刻苦,这等机会却落不到自己头上来,老天何其不公。周青接着道:“为兄看到钱师叔,才知你也来了这里。”
方仲奇道:“这是哪里?”
周青道:“这是绵竹山外的一座三皇庙,荒废不久,权当我派与华阳门暂时歇身之地。”
方仲道:“我只道是哪处大户人家,原来还是个庙宇,不知这里可有纸笔,最好是有朱砂,小弟想借来一用。”其实心中想的,却是想画些符纸防身。经历了山道夺人之事后,深知没有一技傍身,在外面闯荡远远不够,最少逃跑的本事就十分不如人。
周青笑道:“这个容易,这里是三皇庙,以前常有文人骚客到此追颂古今,庙里随时备好了张贴墙上,没有这些东西才叫稀奇。你想要,取来就是了。”
方仲喜道:“我即刻去取。”正想出门,那周青又道:“庙里尚有许多华阳门的弟子,正好多结识几个朋友。”方仲听说还有华阳门的人在此,心中吃了一惊,他可是记得曾经有个华阳门弟子被自己打瞎了眼睛,结下了很深的仇,虽然不知此人在不在此处,但若遇见总是个麻烦事。方仲仔细一想,驻足道:“那就麻烦周师兄替我取来,小弟不去了。”周青虽觉奇怪,还是只身去拿纸笔。
周青寻三皇庙里的道士取了纸张朱砂,和一支行将秃毛的笔杆,回到方仲住处,把这些东西交给了他。方仲取来一看,朱砂还可将就,那黄纸陈旧,十分粗糙,方仲索性拿剑割成小块,叠了捶打一番,免得它影响笔画流畅。又把朱砂化了,用秃毛笔一酌,对周青道:“周师兄帮我看着门,若有人来,告之一声。”提笔灌气,在黄纸上书写。这是他自离开普玄之后再次画符,那些符咒早就记在心中,画起来分外顺手。
周青默默观看,越看越疑惑,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方仲边画边道:“我要出去一下,没有它甚为不便。对了,周师兄可知绵竹山里面怎么走?”
周青惊道:“里面乃是魔教邀月堂重地,谁敢乱闯。”
方仲道:“乱闯不能,就偷偷进去,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周青道:“你疯了,这话也说得。你到里面去不是送死?”
方仲坚定的道:“小弟要去救人。”
方仲一气连画数十张符纸,那秃毛笔的笔头都烂了,方仲丢了秃笔,把余下的黄纸收拢,画好的揣入怀中,说道:“周师兄可要代我隐瞒此事。”
周青冷冷一笑道:“不行,我怎么舍得自己的好兄弟孤身犯险,我和你一起去!”
绵竹山并不高耸,唯连绵山峦之间遍地青竹,种类繁多,举不胜举。竹林茂盛,身在其中,让人疑在碧海之间,不辨东西南北。
方仲与周青偷偷离了三皇庙闯入绵竹山。二人一入竹林,转眼就被路径所迷,不知身在何处了。
方仲举目看着竹林道:“邀月堂的人一定有个藏身的所在,我们多走几次必能遇上。”
周青道:“你说得轻巧,望山跑死马,说不定三天都走不到一处地方。”
方仲取出一张符纸道:“我有个法术头一次用,也不知灵不灵,周师兄,你抓着我不要放手,一起来试一试。”周青依言抓住方仲。方仲自语道:“此术来去如风瞬息千里,希望不是大言。”把符纸一祭,掌心火闪过,方仲一迈步,嗖的一声,两条人影风驰电掣一般消失在竹林深处。
二人足不生尘,只顾往前飞奔,无数景物从眼前一一闪过。周青看得眼花缭乱,叫道:“这是什么本事,只怕五行遁术都不如它来得快。”
方仲也是喜形于色,道:“这叫做缩地成寸,果然好用。”周青惊叹不已,二人几步一迈,已然穿行出去数里。
不久符法用尽,二人又慢了下来,方仲连施了三次缩地成寸之术,深入密林之中左右寻找,终于发现竹林渐稀,原本的参天毛竹变成了箭竹与文竹相间,不时有山石垒砌,几根紫竹轻垂,颇有野趣闲情。方仲轻喝一声解字,落在一丛文竹后面。
只见远处屋檐微露,长墙内楼台水榭在竹林中忽隐忽现,间次比邻,竟然是一处极大的庄院。周青悄声道:“是这里了。却不知哪里才是正门?”
方仲忽道:“小心!”二人一伏身子,竹林中走出几条身影,转了一圈。一人道:“方才这里铃响,难道是林中鸟兽无意中惊动了消息么?”
另一人道:“这几天风大,也许是枝梢刮到了。”几人说了一阵,又往别处去了。周青暗道好险。
方仲一拉周青,二人缓缓向墙边靠近。周青轻声道:“刚才那人说这里铃响,我们怎么听不到。”
方仲道:“也许有什么机关可以在别处察觉,我们还是小心些。”
周青点头道:“这里竹林遍地,挂个铃铛拦索的东西的确很难防范。”还未到围墙,忽觉脚下一绊,惊道:“不好,原来在竹叶里头。”
只听当的一声铃响,远处有人喝道:“真的有人!”沙沙声响,才去的几人踏着竹叶又追了回来。
周青急道:“被发现了,快跑!”伸手拉方仲要走,却见方仲掌心一晃,又一张符纸祭出,拉住周青,呼的一声,两人已消失不见。
庄院深处,一个年老家仆身着粗布衣衫,托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中放着一壶一碗,散发着浓浓药味,穿过竹林小径向一幢竹楼走来,到了门口,说道:“大公子,药煎好了。”
里面有人道:“拿进来吧。”家仆托着盘进门。门里面,一张竹席上躺着一条大汉,流着汗在那里咬牙忍痛。在他旁边,一个少年公子和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文弱少女面容悲戚的看着他。
那少年公子道:“童大哥喝过药后好好休息,这断手之恨早晚要报,等大哥康复了,先杀那擒来的女子解恨。”
大汉摇头道:“砍我手腕之仇兄弟已经帮我报了,杀不杀那女子还是问一下堂主的好。”
少年公子恨恨道:“何必问我爹,我若是他,早就杀到卧虎庄去了,岂会把这杀母之仇拖到现在。我之所以要擒那女子,就是想在家母灵前亲自手刃仇人。”说这话时,咬牙切齿。
在他旁边的那个少女皱了眉道:“大哥,你擅自做出这些事来,害得童大哥断腕,爹必定要责怪你。”
少年公子对她怒道:“我为母报仇,何错之有?”
少女道:“还是告诉爹的好。”
少年公子道:“好,我去面见爹爹,禀明此事,看他有何话说。”
那少女道:“我陪你去。”又对着那大汉道:“童大哥好好休息。”
大汉勉强笑道:“小姐不用担心,我粗壮如牛,养养就没事了。”那少女浅浅一笑,同那公子出门。
那少年公子在前,文弱少女在后,左穿右拐,到了一处高楼前。只见房前种了许多芭蕉,一个头抓双髻的小童在门前拿着一柄芭蕉扇,蹲在小炉前扇火煮茶。见到二人来了,忙道:“原来是公子和小姐,我去告之老爷。”
那公子道:“我爹怎样?”
小童道:“老爷在房内弹琴,要喝百花茶,命我去煮。”丢了芭蕉扇进房通报。不久出来道:“可以进去了。”二人整了整衣襟,入房参见。
卧房内一个看似眉宇清朗的中年人端坐在小几之前,几上摆放着一把古琴,提了手在那里轻轻弹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正在调弦。
那少年公子进来施礼道:“爹,孩儿有事禀告。”
那中年人微微闭目,沉声道:“何事?”
那少年公子道:“我昨日外出,碰上一件好事,原来那雷鹏也来了绵竹山,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让两个手下护着一个女子入城,被我手到擒来,捉到山里来了。”
那中年人一愣,道:“当真奇了,雷庄主若有女人,该当百般防护,岂能轻易让外人得手。”
少年公子笑道:“他狂妄惯了,只道两个飞虎卫护着就没人敢动她,其实人一入城,就已经有好事者偷偷传扬,说她便是雷鹏的女人,暗中争着一睹芳容。”
中年人面色一沉,道:“雷庄主十分谨慎,治下又严,怎么会让消息乱传?只怕有假。你那擒来的女子呢?”
少年公子道:“关在囚牢之内,只待为母报仇了。”
中年人弹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淡淡道:“去召集本堂要职,准备迎敌。”
少年公子变色道:“什么?”
中年人道:“雷庄主不日即到,其他妖么小丑必会登场,此事既不能善罢,要想保全我邀月堂就只有展绝艺大战一场了。”
那个文弱少女道:“可是童大哥受了伤,八乐已经缺了一人了。”
中年人愕然道:“怎么会受伤的?”
那公子嗫嚅道:“是……是随孩儿擒那女子时,被役鬼堂的人所伤。”
中年人怒道:“明知强敌环伺,你还出去惹事。”
忽听外头那煮茶的小童道:“你们来又有何事?”
外面一人道:“我等在外巡视,发觉警铃响动,怀疑有人闯入,特来告之堂主。”
那中年人一听,冷笑道:“该来的迟早要来,就算想避居偏乡,也是不能遂愿。”回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一把断弦古琴,叹道:“月下成双终成虚话,枉负了区区一片盛情,如见连我这形单影只之人也不肯放过了。”抱起几上那把刚调好的古琴,缓步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