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高僧同时出手,居然把那金刚橛给夺了下来,这一下显然大出那菩提树下女子所料,未料想对方也有高人在彼。水幕之中一阵晃动,重新出现那女子尊容,只是此刻的她非是冷漠之态,反而浮现出一丝狠辣之色,她眼眉倒竖,恶狠狠看着另一边的众人。虽无言语交谈,但众人皆知,这女子绝非好相与之辈。
便在此时,仓堂主抛出的两只灵骰已燃烧殆尽,火光熄灭的同时,那钵盂中的水幕也哗啦一声落下,撒在地上湿了一片。
方仲疾步来到仓堂主跟前,唤道:“仓堂主,仓前辈……”
仓堂主垂着头一动不动,哪里还会应声。
通证大师道:“仓堂主已登极乐,方公子节哀。”
方仲眼望仓堂主坐而不倒的身躯,落泪道:“是晚辈请仓堂主来卜筮菩提树下落,如今横遭毒手,怎不让人难过。”
通证大师摇头道:“此事与方施主无干,敝寺求菩提树下落之心尤甚于你,是老衲亏欠仓堂主甚多。至于仓堂主之死,便算没有那女子刺一下,他也难以再活,老衲看仓堂主并未因被刺而痛苦而亡,反觉其庆幸,或许他在那女子刺来之前就已先登极乐。”
另一旁的通悔大师亦道:“仓堂主虽然身故,但先时所承诺之事,贫僧定不反悔,愿为仓堂主诵经超度七日,送其脱离苦海,赎尽前孽。”
通证大师道:“师弟说得是,仓堂主舍身为人之举,让人佩服,老衲愿率敝寺僧众为仓堂主办一个水陆大会。”
方仲道:“既然是仓堂主遗愿,自当为他老人家一一达成。在我来时,那昊天堂少堂主曾说,若老堂主故去,定要把其骨灰送达他手里,晚辈亲口应承之事,定当办到。”
通证大师道:“老衲原本想为仓堂主建佛塔一座,盛放肉身,既然方施主与其传人有约,要将其骨灰带回去,自然听方施主的。”
通证大师又向那总是笑容可掬之人道:“慈心师弟,仓堂主之后事,便有劳你了。”
那笑容可掬和尚此刻虽然不在笑,但其面相如此,总觉其少了一分严肃之心,慈心和尚笑嘻嘻道:“方丈放心,老堂主之事弟子一定办好。”
在其旁边的通忏大师冷哼道:“通慈,你刚才出手为何只是点了一点,并未出全力?”
通慈道:“弟子出手时,仓堂主已是死了,自然无需多费力气,把来者迫退即可。”
通忏大师怒道:“你这迂腐之心不知何时能改,对自己人仁慈那是慈心,对恶人也是仁慈,那是什么?”
通慈道:“亦是慈心。我佛慈心感召,劝她及早回头是岸。”
通忏怒气冲冲,一甩早已崩碎的大袖,不住摇头道:“迂腐,迂腐。”
通证大师道:“慈心也是善心,通忏师弟不需生气。”
方仲对那称作慈心的和尚倒有一分好感,说道:“通慈大师菩萨心肠,不愧是出家人,已修得没了爱憎之心和七情六欲。”
通慈笑道:“方施主说得差了,贫僧从不曾修去七情六欲,只是修了个慈心三味,因为修得过多,把其余之心皆掩盖了去。”
方仲道:“这也是大师独辟蹊径之妙。”
通忏大师道:“的确修得过多,这慈心已多到不分善恶的地步。如今佛灭之期已到,看你这慈心三昧又能救得了几人。”通证大师又从外间唤进来几位慈云寺僧人,与通慈大师一起为仓堂主料理后事。
方仲、鹞鹰王等都留宿在了慈云寺里,只小兰一人因为是女儿身,又非如何盈一般是佛门中人,只能留宿在外间平民家中。这七日里,慈云寺在通证大师主持之下,众多僧人在钟鼓楼前为仓堂主诵经超度,规模之大,开慈云寺百年未有。
熊熊烈火,虽烧去了仓堂主的尸骸,但其留在方仲等人心中的印象却难以磨灭。方仲眼见着仓堂主从在昊天镜中丰姿飘逸的模样,直至因为施展钉头七箭书而成苍老羸弱之身,到最后以将死之身施展卜筮之术求得菩提树下落,不惧生死用尽心力,不愧是河图洛书传人。在火化之后,通证大师用一只陶瓮盛放仓堂主骨灰,放在一楠木盒子里,交给方仲。
通证大师道:“方施主,菩提树的下落已是知了,这般遥远,你去是不去?”
方仲道:“虽然遥远,晚辈却依旧要去。只是在去之前还要有所准备。”
通证大师点首道:“那是自然,从仓堂主卜筮情形来看,此地颇为险恶,非是一帆风顺之事。”
方仲反问道:“方丈也说那菩提树是慈云寺之所求,不知方丈可也有心派人去一遭。”
通证大师微微摇头道:“那菩提树被人捷足先登,若未来佛必定出于他处,他有弘扬佛法之心,岂会为难我慈云寺。老衲即便派人去了,也不济事。”
站在通证大师身后的通慈忽道:“方丈,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方丈师兄求教。”
通证大师愕然道:“难得慈心师弟也有疑惑,且说与师兄为你参详。”
通慈笑嘻嘻道:“佛祖有法难之日,菩提树有没有法难之时?未来佛应世而生,应世而生者有没有未来佛?慈云寺弘扬佛法,弘扬佛法就必有慈云寺?不知师兄作何解释?”
通证大师沉吟道:“看你憨厚老实,却也有这般急智。如你所言,菩提树也有遭难之时,应世而生者非止未来佛一人,勿论我慈云寺于弘扬佛法之事相比,更是微不足道了。你这三问,乃是想说我慈云寺不该袖手旁观,亦当派人去探个究竟了。”
通慈道:“弟子鲁钝,只觉事在人为,有恒心方有善果。”
通证大师点头道:“师弟此言有理,且让老衲再想一想。”
方仲捧着仓堂主骨灰盒返回所住禅房,鹞鹰王与司空谅早就等候在此。鹞鹰王道:“方公子,仓堂主已过世,你除了送骨灰给少堂主之外,真的要去那万里之遥的地方?”
方仲点头道:“晚辈确实有此打算,不过在去之前,晚辈依旧要回昆仑一次。”
司空谅道:“你这个时候回昆仑,不被那悬天真人砍作两截,我随你姓。”
方仲道:“非是我想回去,而是普玄、定观二位道长对我有大恩,他们因我之故而留昆仑,必然也因我之故而遭殃。我去那域外之地,也不知要耗时多久,万万不放心他二人留在昆仑。”
司空谅道:“这个容易,不消你去,只我偷偷摸摸走上山,带了两位道长离开就是了。”
方仲道:“普玄道长对你有成见,未必愿意听你的,必要我去才信得过。”
司空谅无奈道:“道长真是顽固,他师兄又非死于我手,我赔礼道歉多少遍,却依旧拿我当仇人看。”
方仲笑道:“日久自见人心,我相信谅兄向善之心定会感化道长的。”
鹞鹰王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陪你一起去,你有地遁之术,或者不被人发觉。只是我等一路上不曾打听昆仑派消息,不知与神教之间的较量谁胜谁负。”
方仲道:“临行时我再问一问通证大师,慈云寺虽然为佛灭之事而烦恼,但这等大战,必然也会留意一二的。”
众人在慈云寺又歇息了半日,方仲这才向通证大师辞行,通证大师道:“方施主此去除了送仓堂主骨灰回去,接下来便要去寻那菩提树么?”
方仲道:“去寻菩提树之前,晚辈还想回去昆仑,不知方丈可知如今昆仑之事,与神教之间胜败如何?”
通证大师道:“虽然鄙寺无暇分身参与此事,但消息还是颇为灵通,昆仑派在绵竹剿灭邀月堂一事已轰传天下,称此谓开战以来头一件大功,着实鼓舞了一番人心。”
方仲冷冷道:“邀月堂早就不是神教中人了,杀一群虔心修好之人,也谓大功一件,实在让人心冷。”
通证大师叹道:“是是非非谁能说得清楚,邀月堂被灭之事,也许是掌教真人太需要一场胜利振奋士气了,才会出此下策。”
方仲向着与通证大师一起的众位高僧道:“方丈、通悔大师、通慈大师,晚辈这就告辞了,日后或有再见之期,到那时再细细聆听众位大师教诣。”
众位高僧合十为礼,目送着方仲、鹞鹰王等离开慈云寺。
方仲走后,通证大师回头道:“慈心师弟,你也收拾行装准备起行吧。”
那通慈大师笑嘻嘻道:“弟子这一去,涉足万里,再不受师兄管教,这酒肉荤腥之戒只怕守不住。”
通证大师沉声道:“你便是这般不好,大节不亏,却有负小节,你当老衲放心你一个人去?通悔师弟,你着毗卢殿、释迦殿各出一人,与慈心师弟一同前往。”
通悔大师道:“贫僧知道了,可着毗卢殿智真、释迦殿智净二人随同通慈师弟一起去。”
通证大师点头道:“便是如此,慈心师弟你也年纪不小了,切不可玩心太重,以至佛心有愧,白白浪费你了三世之躯。”
通慈笑吟吟道:“弟子谨记师兄教诲,大不了弟子留此躯在塔林再历一世,继续拜师兄为师,有师兄照拂,一样好吃好睡,活得逍遥自在。”
通证大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佯怒道:“你当寻你转世之身如此容易,哎,旁人要有你这历三世不灭之法身,稍加修炼,早就佛法有成了。快去快去,若不得菩提树下落,再莫回慈云寺来。”通慈大师哈哈一笑,自回去收拾准备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