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鸦雀无声,每位观赛者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穿梭在两边的黄色小球,看着场上来回奔跑的少年,每一次回击,每一次防守,都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银发的温和,紫罗兰发的清雅,蓝白相间的干净清透,土黄色的稳重成熟,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正式的比赛场上相遇,这也是全场比赛最关键的一局,谁比对方多拿两分,谁就能带领着队伍进入全国大赛的决赛。
离场地较近的人们可以看出银发少年早已筋疲力尽,苍白得接近透明的面孔,毫无血色的双唇,一颗颗汗珠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落,蓝白相间的运动衫裤被汗水浸湿,没有一处是干的,整个人如同从水缸里捞出来一样。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只见银发少年的身子没有任何预兆地往前倾,黄色的小球虽然被他挑了回去,但是银色的球拍也脱手而出,而拍的主人也摔倒在地。
所有懂网球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取胜机会,所有人都盯着那颗黄色的小球,只听得“咚”的一声,球砸在了银发少年的场上,急速旋转,激起灰尘,并没有弹起。“189比191,比赛结束,立海大幸村获胜,比分为7—6。总比分3—2,立海大获胜,进入决赛。”全场一片死寂,只听到裁判的声音。
漫长的比赛终于结束了,但是场上没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依旧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趴在场地上一动不动的银发少年,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没事吧?
“希晨前辈,你没事吧?”幸村夹着球拍,翻过球网,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银发少年,秀美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希晨?”带着墨镜的墨绿发少年跃下看台。
“凤前辈?”少年们紧随其后。
“希晨哥?”迹部跟在青学网球部正选后面,他的部员们也纷纷翻身跳下看台,朝倒地不起的银发少年跑去。
希晨微闭着眼睛努力缓解着突如其来的头痛,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听着关切的语调,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手肘撑地,抬起头来,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笑道:“我没事,谢谢大家关心,只是太累了,所以想歇一歇。”
“真的吗?”拥有敏锐的观察力的迹部看着希晨依旧苍白的脸,问道。如果他没有看错,希晨哥是踩到没有完全干的场地而摔倒的,但为何在他摔倒前,却又看见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呢?
剧烈的头痛总算消失了,希晨从地上站了起来,如往常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颜:“当然是真的。难道景吾不相信我吗?”
“本大爷不屑做如此不华丽的事。”迹部大爷脸一转,别扭地看向了其他地方。
“太好了喵,太好了喵。希晨前辈没事就好了喵,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喵。”菊丸大猫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没错呢,没错呢,也把慈郎吓坏了呢!”没有一丝睡意的芥川小绵羊点头附和着菊丸的话。
“对不起呢,让英二和慈郎担心了。”看着大猫和小绵羊稚气未退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希晨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也让大家担心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呵呵,希晨前辈没事就好。”幸村笑道,但他的心中隐约有着一丝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希晨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对了,还没有恭喜精市呢,恭喜立海大进入全国大赛的决赛!”
“谢谢希晨前辈。”看着银发少年脸上熟悉的笑容,幸村伸出手握住那只温暖的手。
“明年的全国冠军一定会是青学。”黑亮的眼眸中流露出坚定的目光,希晨说道。
“那明年请前辈一定观战。”
“是,绝不食言。”
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穿透层层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一切显得那么宁静,那么惬意,婆娑的树枝在夏风的轻拂下,摇曳着曼妙的身姿,红发少年蹦蹦跳跳地追上走在前方背着黑色网球包的银发少年,喜滋滋地说道:“呐,呐,希晨前辈,我们一起去吃汉堡包喵。”右脸颊上的创可贴随着灿烂的笑容扬起。
“呵呵,英二是想让我帮你补习吗?”希晨一眼就看穿了菊丸大猫的真实想法。
被猜中心思的红发少年脸一红,伸手挠了挠头。
“呵呵,英二要请凤前辈吃汉堡吗?我也可以去吗?”眉眼弯弯的褐发少年也追了上来,笑眯眯地问道。
“什、什么……”菊丸大猫目瞪口呆地看着褐发少年。
“菊丸要请凤前辈吃汉堡包?那是为了补习英语的概率为99.9%,因为凤前辈的帮助菊丸的英语过关的概率为100%,这样菊丸不留级的概率为100%,能继续留在网球部的概率为100%。”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眼镜少年口里吐出一连串的数据。
“乾……”菊丸大猫面红脖子粗地看着眼镜少年。
“呵呵……”希晨微笑着看着被不二和乾捉弄的菊丸,突然,那阵不算陌生的剧烈痛楚再度袭来,他伸手抚上前额,眉头微微皱起,这样的头痛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痛意并如他想象中的消退,黑亮的双眸逐渐失去了焦距,一阵黑暗袭来,希晨只听见几声焦急的呼唤,便失去了意识。
待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世界,床单是白色的,被褥是白色的,窗帘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虽然纯洁,但又显得苍白而无力。这应该医院吧?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几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希晨前辈,你醒了喵?太好喵!”菊丸回过头,发现躺在病床上的银发少年睁开了眼睛后,欣喜地扑了上来,笑容虽然依旧灿烂,但希晨还是发现了隐藏在笑脸中的担心。
“是。我……”希晨微微一笑,准备说话,却被围上来的少年们打断。
“凤前辈,医生说你最近用脑过度,加上没有注意休息,所以才会晕倒的。”不二虽然微笑如常,但希晨还是发现隐藏在唇边的苦涩。
“凤前辈,对自己的身体不能大意。”手冢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希晨还是发现隐藏在眉眼间的忧色。
“凤前辈,人体最佳的睡眠时间为七至八个小时,按前辈的情况看来,你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的概率为99.99%。”镜片闪过一道白光,眼镜少年推了推眼镜,吐出了这一个数据。
“前辈想必是每天晚上熬夜整理英语笔记,这样实在是太辛苦了。前辈,以后英二的英语由我来补习,这样前辈就有充足的睡眠时间了。再说前辈也该为明年的大学统考做准备,自己也要复习,我们不能占用前辈的时间……”听了眼镜少年的分析,额前飘着两撮刘海的鸡蛋头少年一脸“都怨我”的神情开始了唠叨。
菊丸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大石的唠叨是那么的动听,他附和地点点头:“大石说的是喵,以后不用前辈帮我补习英语喵!”
希晨从床上坐起来,站在床边的不二连忙将一个枕头塞到他的腰下,让他靠得舒服一些。希晨又是一笑:“谢谢不二。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权当作复习罢了,而且我也不是每天都很晚睡,只是最近几天而已。再说那本资料今天晚上就能整理出来,现在天色应该也不早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大碍,我们……”
“不可以。”一直没有说话的墨镜少年开口了,“这段时间我见你上课时经常捂着额头,看来这头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忍足医生说最好留院观察,凤伯母已经帮你办好了住院手续,她说回去给你拿点换洗的衣服,还会给你带一点晚饭。”
“我没……”希晨欲反驳,却又被大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明天我会帮你跟老师请假的,放心吧!”大和送上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笑容。
“我……”希晨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菊丸大猫。
“希晨前辈喵,要好好养病喵,要乖乖地听医生的话喵,有了好的身体才可以继续打网球喵。”菊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呵,前辈要配合医生的工作呢。”不二笑眯眯地说道。
“不能大意!”手冢还是那句一成不变的口头禅。
“前辈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用我的乾汁来治疗头痛。”如同变戏法般,乾从身后拿出了一杯冒着泡泡的紫红色液体,那诡异的颜色、刺鼻的气味让众人齐齐变脸,面无表情的手冢与眉眼弯弯的不二也不例外。
“呵呵,若那杯喝下去,估计头不痛,胃该痛了。”希晨无奈地笑了笑,不就是想让他在医院里多呆几天嘛,乾居然将他的镇部之宝给祭了出来,“我住院就是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凤云琪脑子有些发懵,脸色有些发白,脚步有些虚浮,她的手里紧紧抓着一张诊断书,一张宣判了她儿子命运的诊断书。一个趔趄,她连忙撑着墙壁以稳住身形,站起来欲继续往前走时,却发现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只好靠在墙上稍作休息。虽然太阳早已下山,但是它留给大地的暑气还没有消散,带着一丝闷热的风拂过,凤云琪将脸贴在雪白的墙上,有些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些些的凉意,眼眶中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温热的泪珠滑到唇边,舔了舔,是苦的。
“凤夫人,您还好吗?”一个值班的护士经过,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谢谢你关心。”凤云琪胡乱擦去脸颊上的泪痕,笑道。
“哦。”护士点点头,转身离开。
凤云琪将手中的诊断书折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走进了最近的洗手间,对着大镜子,拢了拢头发,理了理衣裳,擦干脸上的泪痕,待她重新出来时,又恢复了往日女强人的形象,只是,此时的她,眉目间多了一抹哀意。
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耳边传来微弱的鼾声,凤云琪微微一笑,将脚下的高跟鞋脱下摆在墙边,光着脚走进房间。坐在床边,将昏黄的床头灯调得更暗一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儿子熟睡的容颜,云琪的唇边露出一记带着苦涩的笑意,伸手抚上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抚上他愈发消瘦的脸颊,抚上他干燥苍白的双唇,回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将小脸贴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吱吱呀呀地试图跟妹妹说话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回想起十四年前那个连自己都站不稳却想抱襁褓中妹妹的精灵剔透的小人儿,回想起十三年前那个在饭桌前一口一口地喂妹妹喝米糊糊的如天使般纯洁的小家伙,云琪心中的哀意更浓,浓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透明的泪水终究是没有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如同断线的珍珠般。
正当云琪低头垂泪,暗自伤心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地为她拭去了泪水,云琪心中一惊,忙抬起头,却对上了希晨那双如黑曜石般纯净而明亮的眼眸,她又是一惊,转过头,手忙脚乱地擦去泪痕,换上一个笑脸后,再度转头看向希晨:“小晨,你醒了?想吃点什么吗?妈妈去买。”她随手将灯光调亮了一点。
希晨摇了摇头:“不用了,母亲,我现在还不饿,也不是很想吃东西。”
“那怎么行呢,好歹要吃点东西,你都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看着希晨脸上因为消瘦而凸现出来的颧骨,想起希晨午饭后没过半小时又悉数将午餐吐了出来,云琪鼻子一酸。
“可是我真的不饿。”希晨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微微笑道。
云琪伸手捋了捋希晨额前的刘海,说道:“那小晨吃个苹果吧,妈妈给你削。”
看着一脸坚持的母亲,希晨点了点头:“谢谢母亲。”
云琪从摆在床头柜上的水果盘里选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拿过水果刀,认真地削了起来,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告知儿子真相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正在她盘算之际,耳边却传来儿子温柔的声音:“母亲,脑部CT扫描的结果出来了吧,忍足叔叔怎么说?”
云琪拿着水果刀的手抖了抖,险些划到了手,她定了定神,头也不回地说道:“结果还没有这么快出来呢,小晨别急,不会是什么大病的,把身体养好就行,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妈妈就算砸锅卖铁也会让你把病治好的……”
“母亲,杞奈护士长说今天出结果。”希晨安静地听完母亲的话,淡淡地说道。
云琪知道事情已经无法瞒下去,唯有转过头,看着希晨脸上挂着的一抹浅笑,看着他双眸中流露出的坚强,她的心就如同刀割一样,生生作疼,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一事实说出来,又闭上了嘴巴。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希晨心里渐渐明白了,他的猜测从母亲的神色中得到了一定的证实,他微微一笑,说道:“母亲,我得的应该是癌症吧……而且还是脑癌。”
云琪手中的水果刀跌落,她瞠目结舌地地看着微笑如常的希晨,看着他那张始终挂着浅浅笑容的脸,看着他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妈妈,谢谢您!”希晨伸出一只手握住母亲微微颤抖的手,笑道。
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听到“妈妈”这个词,云琪的心中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一把将希晨抱在怀里,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强忍着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其中包含着心酸,包含着高兴,也包含着些许的失落。她哽噎着说:“对不起,小晨,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我……想看看诊断结果。”希晨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笑道。
云琪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的水果刀,说道:“妈妈先去洗一下刀,继续削苹果,等小晨吃完苹果,妈妈再把诊断书给你,好吗?”
“嗯,也好。”希晨点点头。
云琪一笑,站起身来,走进病房内的浴室。
希晨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心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