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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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饥饿游戏

露台前高高竖起一面黄纛大旗,左右两翼竖以红白二旗,以此为为标帜,女真男女们口里喊着奇特的号子,兵器相击,震动湖野,同时迅捷有序、繁而不乱地往三面大旗下集结。

明日被俩舅子拉入黄纛旗下,斡带向他解说:此乃女真传统大猎队形,按五、十基数排列,凡五、十、百、千皆有长,五人长击柝,十人长执旗,百人长挟鼓,千人长则旗帜、金鼓悉备,驱兽入围猎之。

大金之“猛安谋克”兵制盖起于此,只减五人长而增设万人长。

而今这种场面,只见于女真族重要的活动仪式中。

斡带执起一面小三角旗整列,充了十人长,霜铃不知从哪冒出来,挤入这十人队,俩舅子一满面苦笑一个眉开眼笑。

霜铃却惊奇地瞅着明日,大概想不到他竟安然无恙。

明日对这种个性率真的小妮子,有种天然的好感,偷偷挤一下眼,不欲乌达补误会。

如龙在野,大猎队浩浩荡荡地开拔。

春猎大会重点栽培女真少年子弟,霜铃这类贵族之女游戏参与,倒为大会增添些乐趣,而其余无缘参加的女真男女则喜随观看。

直到此时,乌达补方有空开腔:“小子,你不是伤得很惨么?还有郎主竟没怪罪于你?都是怎么回事?”

斡带虽没发问,却分明留意,而霜铃亦大感兴趣地竖耳倾听。

明日故意按住胸口,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沾血的衣服已经换成春令的绿色猎服,外表看真像没受过伤一样,除了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好在金主派御医将他处理了伤口,又招待了他一顿御赐“大餐”:一大盘浓粥,渍以葱韭生血,佐以生鱼生肉,以长柄小木勺和而食之。

如此野地杂烩似的女真饮食大概只在金源内地才能尝到,委实难以下咽,这春猎大会倒像是忆苦思甜大会。

若非受伤须补和不敢拂金主圣面……明日硬着头皮压下肚,却不得不佩服这种承持先辈精神的优秀传统。

若想毁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摧毁他们骨血相传的精神。

若想振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也莫过于唤醒他们曾经拥有的精神!

后世拥有地球上最古老长久精神的大中华民族,在经历了最深刻的百年之殇后,再次崛起,便是明证!

“是这么回事……”明日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故意装作没有识破挞懒的阴谋,为自己的险死还生做了一番解释。

当时,死士突然出现在出其不意的方位,幸亏他先知先觉,做出最正确的应对——将和氏璧高高抛出——杀手的第一目标肯定是和氏璧,同时双手连划五个圆,乃是日月曌的极限,总算化解了最接近死神的一次危机……

也亏那“水龙”缠身,遮掩了真实的对战情形,仅有的当事人死士又死了,现在全凭他说,否则大舅子一定会重新评价妹夫的实力。

“我误打误撞、如此这般……”明日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发挥一通,倒可惜死士那样一个顶尖高手就这样死了,一方面可见挞懒驭人之能,一方面又管窥挞懒一方暗藏的实力之强。

“小子运气恁好!”乌达补连声惊叹。

斡带则一脸狐疑,一不知杀手怎会失手若此,二不知妹婿看穿父王图谋没有,至少宽心郎主没有深究,否则妹婿稍露口风,就坏了父王大计。

惟独霜铃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有何想法。

“郎主说,只要我在春猎大会进入三甲,便准我与楚月完婚……”听明日说到这里,乌达补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斡带的表情亦阴晴不定,俩舅子明显对他不抱信心。

霜铃咯咯娇笑:“明日哥哥,要不要自家帮忙?”

“小丫头,你能帮甚么忙?”明日心里话,不敢搭腔,更没心情说笑。

比赛分射青、击鞠、角觝三项,明日其实心中毫无把握,他在御帐中的自信过于盲目,以为逃过一劫,命运的天平就会向自己倾斜。

唯一的好消息是,经过半天的调息,日月诀的运转渐趋流畅,他跟死士一战耗尽的内外气力有所恢复。

说话间,队伍开进一处开阔地,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四方,黄纛居东,红白二旗一南一北,西面空着,形成类似后世足球场的大场地,不过宽广多了。

明日晓得这便是击鞠的毬场了。

所谓“鞠”原指用皮做成、中间塞以毛发的圆球——毬,以脚踢毬曰“蹴鞠”,宋人尤喜——《水浒传》中的高俅便凭此发迹。

而骑马打毬曰“击鞠”,俗称马球,此“鞠”乃木制,外包皮革,自大唐风靡起——后为北方的马上民族最爱。

“射青开始!”黄纛下一侍卫长挥舞皇旗,声贯全场,金主携蒲鲁虎、粘罕、讹里朵等人,于马上掠观。

明日忙在脑中过了一遍射青的规则……

“射青”源于辽人的“射柳”,在毬场中央插上粗柳枝两行,参射者以尊卑为序,各以手帕系一柳枝上,于离地数寸处削去青皮为“鹄的”——靶心。

先以一骑为前导,射者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

射断青柳“鹄的”并以手接之飞驰而去者为优胜,射断青柳“鹄的”而不能接之者居中,射断“鹄的”以外地方或射中而不断以及不能射中者为负。

优胜者方能参加第二项击鞠比赛,相当于后世的淘汰制。

早有猎童插好柳枝,四下擂鼓大作,第一批女真健儿出列,神采飞扬,一个个在后脑的大辫子上系上各色丝带,与所射青柳系上的手帕颜色一致,令猎童引导不致有误。

霜铃亦在其中,地位竟比斡带、乌达补还高,盘髻的辫发垂下两条火红飘丝,对应她所射青柳的一块火红香帕,同色的小红马,手握红弓,煞是耀目眩人,

皇旗一挥,竞骑奔腾,霜铃似一团红云风驰电掣,左弓右箭,拉满便射。

但见红帕所系的柳枝断开,高高弹起,她策马已到,轻灵如燕地自马上一跃,正好将柳枝接住,再稳稳地落在马背上,较之其他射青者斜身抄接,姿势优美之极。

猎童拔起地上柳枝,正是去青皮处,人群中一片喝彩。

其时,春风拂野、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衬托着霜铃青裘劲装下的玲珑身材与俏面风情,将一干女真少年子弟俱看得如醉如痴,乌达补更是傻了!

明日只顾看结果,第一批射青者十过三四,端的紧张而精彩,射青考较骑术与射技,两者弱一便无法过关。

他心中直打鼓,骑射并非自己所长,日月曌也无用武之地。

更令他看傻眼的是,但凡负者皆自觉地袒露上身,立于毬场一侧,任人指戳哂笑。

即便是女子也不例外,仅披着一条羊裘,遮住重要部位。

参赛的皆是未出嫁的妙龄少女,那一排负者中,几具充满青春活力的玉躯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她们对射青失败的羞耻更甚于袒露身体。

这种竞赛机制,显然是鼓励女真年轻人知耻而后勇,这样的民族怎能不强盛?

难怪后世的东北男人好斗、东北女人豪放,女真遗风也。

俩舅子相继出马,一一过关。

擂鼓不绝,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明日了,已是最后一批。

他默算一下,淘汰率达九成,仅有近百人优胜,罚站袒身的负者亦有百人之多,居中者占了大半,可见难度之高。

老子怎地也要射断“鹄的”,即便接不到而居中,进不了第二关,也不能变成负者的一员,沦为笑柄,丢了楚月母子的脸。

明日挑了一张多为女子或年少者使用的小号硬弓,并非他练熟的中号硬弓,只因为受伤后,臂力受到影响,若是连弓都拉不开,又谈何射青?

自然惹来围观者的哂笑,不乏敌意的目光。

楚月郡主可是女真年轻一代的梦中女神,却被这个汉人小子得到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真真肥水流了外人田,令人恼杀!

明日手握小弓,嘴里咬着一支无羽箭,无视周围的各般眼神,勒骑侯令。

不知怎地,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一般,连马儿也似乎骑得别扭。

头戴皮帽掩饰宋人发式的他,与并排雄赳赳的女真少年显得格格不入,本就底气不足,心里更虚。

明日在口中默念着,为自己打气:“老子想要的东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时间这个家伙阻挡着自己!老子本来就是穿越时空而来,时间也阻挡不了我!我行的,老子一定行的……”

皇旗挥舞发令,明日催马已慢了一拍,心中反倒不急了,又不是比速度。

他不紧不慢,“放下”患得患失的杂念,将日月诀运转到极致,阴阳二气融贯全身,大脑无比清明。

马蹄嘚嘚,青柳渐近,越来越近。

明日皮帽上的红带飘飘,对应着对面的红帕青柳,这是霜铃小丫头的好意。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红布青皮间的白点——“鹄的”,周围的人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那个白点,决定他命运的白点!

脑海中灵光一闪,记起了后世的一位NBA巨星的名言,那就是:在我的眼里,篮筐就像大海一样宽阔!

一念及此,那个白点从原本的位置凸显出来,仿佛跳出了原先的世界,越变越大……

“嗖嗖嗖……”前方的射青者已到了发箭的距离。

明日想也不想,憋住一口气,闪电般搭箭上弦,拉若满月,箭尾一挑放弦,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嗖”的一声,无羽箭灌着风儿,一头扑向大海般的白点……

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如神助的一箭,不仅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甚至改变了一个朝代乃至一个民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