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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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在检阅的第二天,保理斯穿了最好的军装,听了同事别尔格预祝他成功,然后骑马到奥尔牟兹去看保尔康斯基,希望利用他的厚意,为自己谋得最好的位置,尤其是要人身边的副官位置,他觉得这是军中特别有吸引力的位置。“罗斯托夫是很舒服的,他的父亲一次寄给他一万卢布,他能够说他不向任何人低头,不做任何人的听差;可是我呢,除了我的头脑,我什么也没有,我必须建立自己的事业,不放过机会,却利用他们。”

这天他在奥尔牟兹没有找到安德来公爵。但是,总司令部,外交团体,两个皇帝和随从们、朝臣们、近侍们,都在奥尔牟兹,这里的外观,只是更加使他希望属于这个上层社会。

他不认识任何人,虽然他有漂亮的禁卫军制服,但所有的这些高级文武官员,坐着华丽的马车,戴着花翎,佩着绶带与勋章,在街中来往着,好像都是高不可测地在他这个禁卫军小军官之土,他们不但不希望、而且不能够承认有他这个人。他在库图索夫总司令的司合部里探问保尔康斯基,这里所有的副官们甚至侍役兵们都那样地望着他,好像是他们要使他明白,很多像他这样的军官们,常常来到这里走动,已经使人很厌烦了。虽然如此,也许正因此,在第二天,十一月十五日,他在饭后又到奥尔牟兹来了,进了库图索夫所住的屋子,访问保尔康斯基。安德来公爵在家,保理斯被领进大厅,这里从前大概是常跳舞的,现在却摆了五张床,各项家具: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一架大钢琴。一个副官,靠近门,穿了波斯式外套,坐在桌前写字。另一个,红润肥胖的聂斯维次基,躺在床上,把手臂放在头下,和一个坐在他旁边的军官在笑。第三个在大钢琴上奏维也纳华姿舞曲,第四个靠在大钢琴上伴唱着。保尔康斯基不在这里。看见了保理斯,这些先生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变更他的地位。那个写字的人,保理斯向他问话的,厌烦地转过身来向他说,保尔康斯基在值班,假使他需要看见他,便由左边的门进接待室。保理斯道了谢,走进接待室。接待室里有上十个军官和将军们。

在保理斯走进来时,安德来公爵轻蔑地眯着眼(带着那种特别的顾全礼貌的疲倦的神情,这明显地表示,假如这不是我的责任,我连一分钟的话也不同您说),听一个年老的有许多勋章的俄国将军在说话,这个将军几乎是踮着脚,站得挺直,紫脸上带着军人的、谄媚的表情,向安德来公爵在报告什么。

“很好,请等一下,”他用俄语向这个将军说,却带着法语的发昔,这是在他想要轻蔑地说话时所有的情形,并且,看见了保理斯,安德来公爵便不再注意将军(将军央求地跟在他背后跑着,要求他再听一点),带着愉快的笑容转向保理斯,对他点头。

保理斯这时候已经明白地了解了他从前所推测的事情,即是,在军队中,除了军纪中所规定的、团里大家共知的、他也知道的那种服从与纪律,还有别的更基本的服从,它使这个紧束腰带的紫脸将军恭敬地等候着,而这时候,上尉安德来公爵却为了自己的高兴,宁愿和德路别兹考准尉去谈话。保理斯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下了决心,以后不再按照那种成文的军纪去服务,却要按照这个未成文的服从律去服务。他现在觉得,只是因为他被介绍给了安德来公爵,他便已经比这个将军立刻高了一等,而这个将军在别种情形下,在前线土,有权力消灭他这个骑兵准尉。安德来么爵走到他面前,拉丁他的手。

“我很抱歉,昨天您没有找到我。我整天的在应付德国人。我们陪威以罗特去审核战斗部署。德国人一旦讲究精确——便没有完结的时候!”

保理斯微笑了一下,好像他明白了安德来公爵所提到的事情,就像是他明白了人人共知的事情一样。但他是第一次听到威以罗特这个姓,甚至“战斗部署”这个名辞。

“怎么样,我亲爱的,您还想当副官吗?我一直在想着您的事。”

“是的,”保理斯说,不觉地为了什么原故而脸红,“我想请求总司令;库拉根公爵替我写了一封信给他;我想请求,只是因为,”他似乎道歉地补充说,“我恐怕禁卫军不作战。”

“好的,好的,一切我们再谈,”安德来公爵说,“让我去报告了这位先生的事,我就听您调遣了。”

当安德来公爵去报告紫脸将军的事情时,这个将军,显然没有采取保理斯关于不成文的服从律的各种利益的见解,把眼睛盯着这个妨碍他和副官说话的放肆的准尉,以致保理斯觉得很不舒服。他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等待着安德来公爵从总司令的房间里回来。

“听我说,我亲爱的,我想过了您的事,”当他们走进有大钢琴的大厅时,安德来公爵说。“您用不着去见总司令,”安德来公爵说,“他要向您说一大套客气话,要您到他那里去吃饭,”(保理斯想,为了按照“未成文的服从律”去服务,这是不坏的,)“但从此便不会再有下文了;我们副官和传令官快有一营了。但是我们要这么办:我有一个好朋友,道高儒考夫公爵,是一个侍从武官长,一个极好的人;虽然您也许不知道这个,但事实是这样,现在库图索夫,和他的参谋人员,和我们大家都同样地不重要:现在一切都集中在皇帝手里;所以我们要到道高儒考夫那里去一下,我需要去看他,我已经向他说到您,所以我们要看看,他能不能把您安插在他的身边,或者任何靠近太阳的地方。”

安德来公爵,当他须得引道青年,帮助他取得社会成就时,总是特别起劲。在这种帮助别人的借口之下——他由于自尊心,自己从来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他接近了这个给人成就的、也吸引着他的环境。他极其情愿替保理斯帮忙,同他去见道高儒考夫公爵。

当他们走进皇帝们以及随员们所住的奥尔牟兹宫殿时,已经是晚上很迟的时候。

就在这天举行了一个军事会议,全部御前军事参议院人员和两位皇帝都出席了。在这个会议里,违反老将军们库图索夫和施发曾堡公爵的意见,决定了立即进攻,并且和保拿巴特作大会战。当安德来公爵带了保理斯到皇宫来寻找道高儒考夫公爵时,军事会议刚刚结束。总司令部里全体的人都还醉心于今天少壮派的意见取得胜利的军事会议。主张还等待什么而不进攻的缓战派的意见,那么一致地被压下去了,他们的理由被进攻确有利益的那些无疑的证明驳倒了,以致会议中所谈的未来的会战,以及无疑的胜利,好像已经不是将来的事,而是过去的事了。一切利益都在我们这方面。我方大军集中在一处,无疑地超过拿破仑兵力;军队受到两个皇帝驾临的鼓舞,极想作战;要发生战事的战略地点是指挥军队的奥国将军威以罗特熟悉无遗的;(好像是侥幸的机会造成的,奥军去年演习的地点正是现在就要和法军打仗的这个原野,)当前的地形是他们熟悉得无微不至的,并且绘在地图上了,而显然力量已被削弱的保拿巴特是毫无准备。

道高儒考夫,是最热心的主攻派之一,刚刚从会议上回来,疲倦,困乏,而又兴奋,并且夸耀所得的胜利。安德来公爵介绍了他所照顾的军官,但是道高儒考夫公爵恭敬地热烈地握了手,却没有向保理斯说话,显然他忍不住不说出那时候使他极感兴趣的那些思想,他用法语向安德来公爵说话。

“哦,我亲爱的,我们打了多么大的一个胜仗呵!但愿它的结果也是那样地胜利。但,我亲爱的,”他不连贯地兴奋地说,“我要承认我对不起这些奥国人,特别是对不起威以罗特。多么精确,多么详细,多么好的地形知识,多么细心地预料到一切可能性,一切条件,一切最小的细节呵!哦,我的亲爱的,比我们所处的境况更为有利的境况,是想象不出的了。有了奥军的精确和俄军的勇敢合在一起——您还能想要什么别的呢?”

“那末,攻击是最后决定了吗?”保尔康斯基问。

“您知道,我亲爱的,我觉得,保拿巴特简直没有主意了。您知道,今天接到一封他写给皇帝的信。”道高儒考夫意义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信里写了些什么?”保尔康斯基问。

“他能写出什么呢?特拉地锐地拉云云,目的只是要争取时间。我敢向您说,他是在我们的手心里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最有趣味的,”他说,忽然善意地笑起来,“是这件事,没有人想得出怎样称呼他。假若不称执政,他当然不是皇帝,那末,在我看来,就称保拿巴特将军。”

“但是不承认他是皇帝,称他保拿巴特将军,在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保尔康斯基说。

“问题就在这里了,”道高儒考夫笑着,迅速地插上说,“您知道俾利平,他是很聪明的人,他建议称呼他:’人类的暴君和仇敌’。”

道高儒考夫愉快地大笑起来了。

“没有别的称呼了吗?”保尔康斯基问。

“但是俾利平仍然想到了适当的称呼,他是个又敏捷又聪明的人。……”

“是怎样的称呼呢?”

“致法国政府的首长,Au chef du gouvernement francais”道高儒考夫公爵庄重地满意地说,“不是很好吗?”

“好,但是他要很不高兴了,”保尔康斯基说。

“当然,很不高兴!我的哥哥认识他,他在巴黎和他——现在的皇帝——吃过许多次饭,他向我说过,他没有看见过更老练更狡猾的外交家了;您知道,他兼有了法国人的伶俐和意大利人的表演技能!您知道保拿巴特和马尔考夫伯爵的轶事吗?只有马尔考夫伯爵一个人会应付他。您知道手帕的故事吗?有趣极了!”

于是多话的道高儒考夫,时而向着保理斯,时而向着安德来公爵,说到保拿巴特是怎样地想要试验马尔考夫,我国的大使,故意地在他前面掉下手帕,停下来,望着他,也许是希望马尔考夫替他效劳,又说到马尔考夫也立刻把自己的手帕掉在旁边,他拾起自己的手帕,却没有拾保拿巴特的手帕。

“Charmant,〔妙极了,〕”保尔康斯基说,“但是,公爵,您听我说,我到您这里来,是为这个青年作请求的。您明白吗?……”但安德来公爵还未说完,便有一个副官走进房来,召道高儒考夫去见皇帝。

“啊!多么麻烦呵!”道高儒考夫说,连忙站起来,和安德来公爵,和保理斯握手。“您知道,为了您,为了这位可爱的青年,我很高兴去尽我一切的力量。”他带着好意、诚恳、活泼、轻率的表情,又和保理斯握了一次手。“但您知道……下一次!”

保理斯想到自己接近了上层权力,便兴奋起来了,他觉得他此刻已经接近了上层权力。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接触了那些发条,它们领导大团体的一切的巨大运动,而他在自己的团里,觉得自己是这大团体中一个微小的俯首帖耳的无足重轻的分子。他们跟道高儒考夫公爵走上了走廊,遇见了一个穿文官制服的矮子,从道高儒考夫走进去的、皇帝房间的邪道门里走出来,他有一张聪明的脸,一个显然凸出的下颚,这没有损害他的美丽,却增加了他表情的特别的灵活与机警。这个矮子,好像是对知己的友人一般,对道高儒考夫点了点头,把注意的冷淡的目光凝腼着安德来公爵,向他对直地走来,显然是期望安德来公爵向他鞠躬或让路。安德来公爵一样也没有做;他脸上表示了怒气,于是这个年轻的矮子转过身,顺走廊的旁边走过去了。

“这人是谁?”保理斯问。

“这是一个最卓越的但我最不欢喜的人。他是外交大臣,阿丹·恰尔托锐示斯基公爵。”

“就是这些人,”当他们走出皇宫时,保尔康斯基带着不能压制的叹息说,“就是这些人在决定各国人民的命运。”

第二天,军队出发了,直到奥斯特理兹战役的时候,保理斯没有再看见保尔康斯基和道高儒考夫,在依斯马伊洛夫团里还留了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