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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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罗斯托夫家好久没有接到尼考卢施卡的消息了;在仲冬的时候伯爵才接到一封信,他从姓名地址上认出了儿子的笔迹。接到了这封信,伯爵惊惶地匆忙地踮脚跑进自己的房里,极力不使人注意,把门关闭了,开始看信。安娜。米哈洛芙娜,知道他?接到信(她总是知道家中所发生的一切),轻轻地走进伯爵的房里,发现他拿了一封信在手里,又哭又笑。

安娜。米哈洛芙娜虽然境况转好,却还住在罗斯托夫家。

“mon bom ami?〔是我那亲爱的吗?〕”安娜。米哈洛芙娜疑问地忧伤地说,准备用任何方式表示同情。伯爵哭得更凶了。“尼考卢施卡……信……伤了……受……受……我亲爱的……伤了……我心爱的……伯爵夫人儿……升为军官了,……”谢谢上帝……怎样告诉小伯爵夫人儿呢?……”

安娜.米哈洛芙娜坐到他旁边,用她的手帕拭去他眼睛上和落在信上的泪,和她自己的泪,读了信,安慰了伯爵,并且决定了,她在吃饭吃茶之前使伯爵夫人有所准备,茶后,假使上帝帮助她,她便说明一切。

在整个吃饭的时间,安娜.米哈洛芙娜说到战事的消息,说到尼考卢施卡;她问了两次,是什么时候接到了他最后的信的,虽然她是早巳知道;她并且提示,也许今天很容易地会接到信。每次听到了这些提示的时候,伯爵夫人便不放心,并且不安地时而望望伯爵,时而望望安娜.米哈洛芙娜,安娜·米哈洛芙娜用最不明显的方法,把谈话转到不重要的题目上。娜塔莎在全家之中,最善于察觉音调、目光、和面情里的含意,从吃饭的开始便倾耳注听,并且知道了,在父亲与安娜·米哈洛芙娜之间有了什么事情,关于哥哥的什么事情,而安娜·米哈洛芙娜是在作准备。虽然是大胆(娜塔莎知道她的母亲对于一切有关尼考卢施卡的消息是多么敏戚),她却不敢在吃饭的时间发问,并且因为心绪不安,她在吃饭的时候没有吃什么,却在椅子上转动着,不听女教师的指示。饭后,她直冲地追赶安娜·米哈洛芙娜,在起居室里跑着冲到她面前,抱着她的颈子。

“姑妈,亲爱的,告诉我,是什么事?”

“没有什么,我亲爱的。”

“不,心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桃子,我不走,我知道,您晓得这件事。”

安娜。米哈洛芙娜摇摇头。

“Vous etes une fin mouche,mon enfant,〔你是一个伶俐鬼,我的孩子,〕”她说。

“尼考林卡来了信吗?一定是的!”娜塔莎大叫着,在安娜·米哈洛芙娜的脸上看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是为了上帝,你要格外小心:你知道,这会怎样地惊动你的妈妈。”

“我会,我会格外小心的。但是您说。不说吗?好,我马上去诋。”

安娜·米哈洛芙娜用简短的话向娜塔莎说了信的内容,而条件是她不向任何人说。

“我起誓,”娜塔莎划着十字说,“我不向人说,”然后她立刻跑到索尼亚那里去了。

“尼考林卡……伤了……有信……”她得意地欣喜地说。

“尼考拉!”索尼亚只能说出这个,立刻脸色发白了。

娜塔莎看见了哥哥受伤的消息对于索尼亚所发生的影响,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消息的痛苦的一面。

她冲到索尼亚怀里,搂抱她,哭起来了。

“伤得很轻,但是升做军官了;他现在好了,他自己写信的,”她含着泪说。

“显然的,你们女子,都是好哭宝,”彼恰说,踏着坚定的大步子在房中踱着。“我很高兴,确实很高兴,哥哥那么有功。你们都是好哭宝——什么都不懂。”

娜塔莎合泪微笑了一下。

“你没有看信吗?”索尼亚问。

“没有看,但是她说,这都过去了,他已经是军官……”

“感谢上帝,”索尼亚划着十字说。“但是也许,是她骗你。我们到妈妈那里去吧。”

彼恰沉默地在房中徘徊着。

“假使我处在尼考卢施卡的地位土,我要杀死更多这样的法国人,”他说,“他们是这样的野兽!我要杀死他们邢末多人,把他们堆成一个小堆子,”彼恰继续说。

“不要说了,彼恰,你真是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那些为不相干的事情哭的人,才是傻瓜,”彼恰说。

“你记得他么?”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娜塔莎忽然地问。

索尼亚微笑了一下。

“我记得尼考拉么?”

“不,索尼亚,你是那样地记得他吗,记得清楚,记得一切吗?”娜塔莎带着用力的姿势说,显然,希望对于自己的话给予最严肃的意义。“我记得尼考林卡,我记得,”她说。“但我记不得保理斯。一点也记不得,……”

“怎么?你记不得保理斯了吗?”索尼亚惊讶地问。

“不是诋,我记不得他——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但不是像我记得尼考林卡那样地记得他。他,我闭了眼睛便能记得,但是记不得保理斯(她闭了眼睛),不,什么也没有!”

“啊,娜塔莎,”索尼亚说,得意地严肃地望着她的女友,好像她认为,她不配听她所要说的话,又好像她是向另外一个不能和她说笑话的人在说。“我一旦爱上了你的哥哥,无论是我、无论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我终生不会停止爱他的。”

娜塔莎那好奇的眼睛惊讶地望着索尼亚,沉默着。她觉得,索尼亚所说的话是对的,,索尼亚所说的那种爱情是有的;但娜塔莎还不会体验过类似的事情。她相信,这是可能的,但是她不了解。“你要写信给他吗?”她问。索尼亚思索了一下。怎样写信给尼考拉,以及是否需要写信——这个问题曾经苦恼了她。现在,当他已经做了军官,又是受伤英雄的时候,提醒他,让他想起她,并且好像是使他想起他自己对她所负的义务,这是不是妥当?

“我不知道;我想,假使他写信给我,我便写,”她红着脸说。

“你写信给他不觉得害羞吗?”

索尼亚微笑了一下。

“不。”

“我写信给保理斯要害羞的,我不要写。”

“但是你为什么害羞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自在,难为情。”

“我晓得,她为什么觉得难为情,”彼恰诡,娜塔莎刚才的话触怒了他,“因为她爱上了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彼恰这样地称呼他的同名者,新别素号夫伯爵;)“现在又爱上这个唱歌的,”(彼恰说的是那个意大利人,娜塔莎的唱歌教师:)“她就是因此觉得难为情。”

“彼恰,你这蠢货,”娜塔莎说。

“不比你更蠢,姑娘,”九岁的彼恰说,他俨然好像是一个老旅长。

伯爵夫人在吃饭时,由于安娜·米哈洛芙娜的暗示已有了准备。她回到了自己房里,坐在圈臂椅中,没有把眼睛离开邢个画在鼻烟壶上的儿子的小像,并且泪水汪在眼睛里。安娜·米哈洛芙娜拿了信,踮脚走到伯爵夫人的房门前,站住了。

“不要进去,”她向跟在她背后的老伯爵说,“迟一下,”于是她关了背后的门。

伯爵把耳朵贴在钥匙眼里,开始谛听。

起初他听到淡漠的谈话声,然后只听到安娜·米哈洛芙娜的声昔,她说了很长的话,然后是喊叫声,然后是沉默,然后又是两个声音用喜悦的音调一同说话,然后是脚步声,于是安娜·米哈洛芙娜替他把门打开。在安娜·米哈洛芙娜的脸上流露着那种自豪的表情,好像一个外科医生施行了困难的手术,让观众进去欣赏他的本领。

“C’est fait!〔办好了!〕”她向伯爵说,用胜利的姿势指着伯爵夫人,伯爵夫人一手拿着有画像的鼻烟壶,一手拿着信,把她的嘴唇时而贴着信,时而贴着鼻烟壶。

她看见丁伯爵,向他伸开手臂,搂抱着他的秃头,又从秃头上边望着信和画像,并且为了再把信和画像贴上嘴唇,她把秃头稍微推开了一点。童嫩,娜塔莎,索尼亚,和彼恰走进房来,读信开始了。信中简短地描写了尼考卢施卡所参与的行军和两次会战,说他升为军官,并且说,他吻妈妈和爸爸的手,求他们祝福,他吻韦,娜塔莎,彼恰。此外他致候射林先生,邵斯夫人,他的老保姆,此外,他请求他们替他吻亲爱的索尼亚,他仍旧爱她,仍旧挂念她。听到了这话,索尼亚是那样脸红,以致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她不能忍受那些向她注视的目光,跑进大厅,她一面跑着,一面旋转着,把自己的衣服飘展起来像一只气球,脸红着,微笑着,坐到地板上。伯爵夫人流泪了。

“您为什么哭呢,妈妈?”韦说。“照他所写的看来,我们应当欢喜,不要哭的。”

这是十分对的,但伯爵,伯爵夫人,娜塔莎——都谴责地望了望她。“她像个什么样的人了!”伯爵夫人想。

尼考卢施卡的这封信念了数百遍,那些自认值得去听一听这封信的人,都必须到伯爵夫人那里去;她不让这封信离开她的手。教师们,保姆们,米清卡,几个知交都来了,伯爵夫人每次都带着新的喜悦读这封信,每次都在信里发现她的尼考卢施卡的新的美德。她觉得那是很奇怪的,非常的,可喜的事,她的儿子——这个儿子,二十年前用他的娇小的四肢在她肚里几乎感党不到地动着,这个儿子,她曾为了他和姑息小孩的伯爵争吵,这个儿子,他先学说Tpylla(梨),后学说6a6a(农妇),这个儿子,现在在外国,在陌生的环境中,成了英勇的战士,没有帮助和倾导,他独自在那里做他的堂堂男子的事业。全世界的历代经验,指出孩子们不知不觉地从摇篮里长大成人,——这对于伯爵夫人是不存在的。他的儿子在长大成人的每一阶段中的生长,在她看来是那么非凡,似乎无数无数的人从来都不是同样地长大起来的。正如同在二十年前,她不相信,这个活在她心脏下边什么地方的小生物有一天会哭、会吃奶、会说话,现在她也不相信,这个同样的生物会变成那么强壮、勇敢的男子,变成模范的儿子和军官,从这封信上看来,他现在是这样的。

“多么好的笔调啊,他描写得多么动人啊!”她读着信中描写的部分说。“多么好的心灵啊!关于自己,只字不提……只字不提!说到一个皆尼索夫,但他自己,一定,此他们所有的人都勇敢。一点儿没有提到自己的痛苦。多么好的心肠!这才像是他啊!他多么怀念大家啊!一个人也不忘记。我总是,总是说,在他还是那么大的时候,我总是说……”

他们准备了一个多星期,写了底稿,抄腾了全家写给尼考卢施卡的信;在伯爵夫人的督促和伯爵的张罗之下,他们集齐了新任的军官在衣服和装备上所必需的钱和各项东西。安娜·米哈洛芙娜,是一个很会办事的妇人,她能够为她自己和儿子通信的事在军队中找到了特号的关照。她有了机会把自己的信寄给统率禁卫军的康斯丹清·巴夫洛维支大公,罗斯托夫家以为,“俄国驻外禁卫军”是十分确定的地址,认为,假使信到了统率禁卫军的大公那里,便没有理由不达到巴夫洛格拉德团,这个团一定是在附近的地方;因此他们决定把信和钱由大公的信使送给保理斯,保理斯一定会把信和钱送给尼考卢施卡。有老伯爵,伯爵夫人,彼恰,韦,娜塔莎,和索尼亚寄给他的信,最后,还有六千卢布的治装费和伯爵寄给儿子的各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