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景 曼陀城一条街上
[罗密欧上。]
罗密欧：如果我能相信睡梦中也有动人的真情，
我的梦就是喜事来临的兆头。
我胸中轻松像君王坐定了宝座，
整天是从来没有的高兴，
我满心都是快乐的思想，
让我飞起，活在天堂。
我梦见我的爱来了，看我已经死去——
多怪的梦，死人也能想！
爱人在我唇上轻轻地吻，好温暖的春气！
我活了，发现我当了皇帝。
啊，天！沉醉在爱情里是多么甜蜜，
连爱的梦影都充满了这许多欢乐！
[贝儿穿着远行衣装上场。]
（望见了贝儿）啊，梵萝那来了消息，怎么样啊，贝儿？
你是不是从长老那里给我带来了信？
我的妻子可好？我的父亲结实不？
我的朱丽叶怎么样了？我真再要问一问；
只要是她很好，世间就不会再有坏的消息。
贝儿：（候他一串问完了才忍说出）
那么她算很好，世上不能再有坏的消息。
她的身体睡在凯布的祖坟里，
她的灵魂不死，已经跟天使们永生。
我亲眼瞧见她葬在她祖宗的坟茔里，
就立刻赶来告诉你这件事；
哦，原谅我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你是吩咐过我有什么就报告什么。
罗密欧：（当时相信了，急如星火）就这样了么？
那么我还顾什么？你这恶毒的运命！
（对贝儿）你晓得我的住处，把纸笔给我拿来，
雇上最快的驿马！今夜我就动身。
贝儿：小主人，我求你，你还是忍耐一下好，
你的脸惨白，气色也不正，这是要出事的样子。
罗密欧：去，你看错了！
别管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赶快去做。
长老没有信叫你带给我么？
贝儿：没有，小主人。
罗密欧：没有什么？你去吧，把马雇好，我立刻就来找你。
[贝儿下。]
（毫无犹疑）那么朱丽叶，今天夜晚，
我要跟你睡在一道了。
让我先想想什么办法！
（寻思一下，豁然）哦，祸害的念头啊，
对于不顾一切的人你来得好快！
我记起一个卖药的人，他就住在附近，
我最近看见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深深地锁着眉头；
挑拣着许多药草，他的神色那样憔悴，
逼人的穷苦磨得他只剩下了骨头。
在他空空的药铺里挂着一个乌龟壳，
一个填满了草的穿山甲，
还有一些风干了的奇怪的鱼的皮，
在药架上七零八散有几个盒子，
绿色的土罐，上了霉的草种，同猪尿泡，
几根捆扎药草的烂麻绳，焙干了的玫瑰，
就这样稀稀落落地凑成了一个门面。
看到这样的贫苦，我当时就对自己说：
如果有人现在需要毒药——
尽管在曼陀的法律上说，谁要卖出毒药就立刻杀谁，
——但是在此地有个可怜的狗，就肯把毒药卖出。
当时我并不需要，可怪，这种思想先就来到我的心头。
就是他，这个穷人，会把毒药卖给我。
（四面望一望，仿佛在寻找）我记得，
这里就是那所房子，今天是假期，
这个穷家伙的铺子关着门。
喂，嘿，卖药的人！
[卖药人上。]
卖药人：谁这样高声叫喊？
罗密欧：过来，伙计！我看你很穷，
拿着，这四十块钱，给我一点毒药。
药性要这样快，一下子就散布到周身，
厌倦了生命的人吃下去就会立刻死。
人就停止了呼吸，那样猛，
像最快的火药，从危险的炮口里轰出来。
卖药人：这种厉害的毒药我有，
但是曼陀的法律定下了谁卖谁就死。
罗密欧：你穷到这样还怕死吗？
饥饿露在你的脸上，
你的眼神透出贫苦和压迫，
到处向人乞讨，到处受人轻蔑，
重重的负担，压弯了你的背。
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朋友，
它的法律并不关心你，
没有一条法律是会叫你富的，
所以不要穷，管它什么法律，把钱拿去。
卖药人：（嗫嚅）我答应你，并不是我心愿，是因为我穷。
罗密欧：我也只能买你的穷，并不想买你心愿。
卖药人：（取出一包毒药，递给罗密欧）
你把它放在任何的流汁里喝下去，
即便你有二十个人的力气，
它也会把你送到天堂里。
罗密欧：（取出一袋金子交给他）这是你的钱，
在这个可厌的世界里，这才是毒药。
它杀人的灵魂，比你不能卖的毒药还凶。
是我卖给你毒药，你并没有卖给我。
[卖药人下。]
再见了，拿去买吃的吧，好叫你长点肉。
来吧，宝贝，你不是毒药，
到朱丽叶的坟墓去，跟我一同，
在那里你就会得到重用。
第二景 梵萝那 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约翰长老上。]
约翰长老：神圣的长老！弟兄，喂！
[劳莲思长老走进。]
劳莲思：（欢喜）这声音一定是约翰长老的声音——
欢迎从曼陀来的人！罗密欧说些什么？
或者他已经写下来他的意思，就把他的信给我。
约翰长老：我找了一个光脚的弟兄，
我们同派的教徒，同我一道，
在这个城里看一个病人，
谁知城里的巡逻也到病人那里，
说我们两个来到的是瘟疫传染的地方，
就锁上了门，不让我们出去，
于是我没有法子再到曼陀去。
劳莲思：那么谁送了我的信给罗密欧？
约翰长老：我自己不能送——
（拿出信来）这就是那信——
也找不着人把信还给你，他们都这样怕传染。
劳莲思：真不幸，天，这不是平常的信，
里面有很重要的事情，
没有寄到就许惹出危险。
约翰长老，快去，
给我找一根铁锹，一直拿到我的房间来。
约翰长老：嗯，弟兄，我就去给你拿来。
[走下。]
劳莲思：现在我要一个人到坟洞那里去，
就在这三点钟之内美丽的朱丽叶就会醒来，
她一定狠狠责怪我，
怪我没有能把这情形告诉给罗密欧。
不过我一定再写信送到曼陀，
把她藏在我的房里等罗密欧回来。
可怜你只好关在死人的坟墓里，你这活着的尸骸。
[劳莲思长老下。]
第三景 梵萝那 夜深 教堂坟场隐约见凯布家的墓穴 朱丽叶在里面静静地躺着
[霸礼和小厮拿着鲜花掌着火把上。]
霸礼：（对小厮）把你手里拿的火把给我，
走开，远远地站着——
不，还是吹熄了好，我不愿意被人看见。
[小厮弄灭了火把。]
你就在那边紫杉树下面躺下来，
把耳朵紧贴在洼地上。
这坟场的土是松的，常常有人挖坑，
地上有了脚步的声音你一定听得见，
那你就吹一声口哨，就是说你听见有什么人来了。
把那花给我，走，照我吩咐你的去做。
小厮：（旁白）在坟场当中一个人真有点怕，
可我也只好咬着牙闯一闯。
[小厮下。]
霸礼：（走到墓穴前，供上花）美丽的花啊，
在你这新娘的床上我来撒满了花朵，痛心啊！
你现在的帐幕只有冰冷的石头和尘土。
我夜夜把你的床洒上香花浸过的水，
要不就洒上叹息筛过的眼泪。
为你，我在半夜再来一次葬礼，
在你坟上布满了鲜花，再一次深深地哭泣。
[小厮在外面吹口哨。]
这口哨报告我说有人来了。
谁这么讨厌，半夜要从这里走？
阻碍我的吊礼，同真实爱情的表示。
怎么，（望见，惊讶）拿着火把！
黑夜啊，你先把我藏一藏。
[霸礼隐退一旁。]
[罗密欧和贝儿持火把，拿着铁锄和铁棍上。]
罗密欧：（对贝儿）把那铁锄和开门的钳子给我，
你把这封信拿着，天亮，一见早，
你亲手交给我的父亲。
把火把给我，你小心，好好记着，
无论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你就站在一边，
我做的事情不要你来干涉。
我下坟里面去，固然要看一下我的妻的遗貌，
但是主要是为着从她僵死的手上
取下一枚珍重的戒指。
这戒指对我将来会有很重大的用处的。
所以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
如果你多心，非要回来查探我想做些什么，
告诉你，我一定把你撕成两半，
把你的四肢扔在坟场上喂狗。
这时候我的心情又暴躁又猛烈，
比饿虎还要凶狠，比怒海还压服不住。
贝儿：我一定走，小主人，我不来麻烦你。
罗密欧：那你才真是待我好。
（拿出一袋钱）把这点拿去，
快快活活地活下去吧！再见，朋友。
贝儿：（旁白）我看他脸色不对，我怕他要做什么。
不管他怎么样，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贝儿退下。]
罗密欧：（走近那墓门口凝望）坟墓啊，
你真是野兽一样的胃口！
人间最宝贵的，你已经吞吃了，
我要掰开你的龌龊的下巴；
（把墓门打开）我恨，
我也要变成你的食物来噎死你！
霸礼：（隐匿着）这不是那驱逐出境的罗密欧，
那骄横的小猛泰？他杀死我爱人的表哥，
听说就因为悲恸这美丽的人儿才痛死。
现在他又来到死尸旁边，
一定是要对死尸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
我要来教训教训他。
（走出）站住，可恶的猛泰，
不要再想那种无法无天的心思！
人死了，你难道还想报复到死人的头上么？
流氓，罪犯，这次我要好好地教训你；
走，乖乖地跟我走，你该死了。
罗密欧：是的，是该死了，所以我才到此地来。
你是世家的好子弟，不要挑惹一个
一切都绝了望了的人；离开我，快快走吧，
想想这些已经死了的，他们会做你的警戒。
我求你，不要逼我发了疯，
不要在我头上又加上一次罪过。
哦，快去吧，我敢说，我现在爱你比爱我自己还深，
因为我来此地是要害我自己。
不要停留，快走，活下去，以后对人讲，
一个疯子也有慈悲心才能叫你逃掉。
霸礼：你不要再向我哀恳，
你再说得好听也不值一个钱。（拔剑冲出）
罗密欧：（立刻用剑暂时挡住）你真的要惹我？
那么来吧，（一剑刺过去）朋友！
[二人开始狠狠地恶斗。]
[小厮上。]
小厮：（望见）哦，天，他们打起来了，
我得赶快叫守夜的来。（跑下）
霸礼：（突被罗密欧刺个正着）哦，杀死我了！
（踉跄跌倒，望着持剑愕视的罗密欧）
如果你真是慈悲，打开墓门，
把我放在朱丽叶旁边。（死去）
罗密欧：（昏惑）好，我一定——
（忽然）让我细看看这张脸！
（惊愕）什么，墨故求的亲戚，霸礼伯爵！
（寻思）方才我们骑着马跑，
我昏昏沉沉仿佛听见
我那下人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留心。
我想他是告诉我霸礼要跟朱丽叶成婚。
他不是这么说的么？还是我做着梦？
还是我已经疯了，听见他提到朱丽叶，
就以为有这样的事情？——
（忽然抓着霸礼的手）哦，让我们拉一拉手，
你跟我都是一样地不幸！
我要把你埋在一个欢乐的坟里。
这是坟么？哦，不！——这是光明的天窗；
因为朱丽叶睡在里面，她的光彩如同华美的筵席，
把这个坟洞照耀得金碧辉煌。
死，你就躺在这里吧，现在你是被死人埋葬。
[把霸礼放在坟墓里]
（脸上显着一种恬静的决断）时常有这种情形，
人快死的时候，反而感到突然的快乐，
像电光一闪，叫作回光返照，
（走近朱丽叶的殡床）哦，我这是不是
最后的电光一闪？——
（对着朱丽叶）哦，我的爱！我的爱妻！
死，吸去了你像蜜似的气息，
却不能毁灭一丝你的美丽。
死征服不了你，
美的旗帜依然在你红红嘴唇和脸上招展，
死亡在你那里还没有打起惨白的标旗。
（回头望见悌暴）悌暴，
是你在那血淋淋的尸衣中躺着么？
哦，我还能对你怎么好？
当初这只手断送你的青春，
如今就用这只手也把你仇人的青春断送。
饶恕我吧，表哥！——
啊，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什么依然这么美？
难道死神对你有了爱情？
莫非那怪人，那可怕的骷髅，
要把你藏在暗处做他的爱人？
怕的是这样，我才决心跟你住在一起，
永远不离开这昏暗的夜宫。
此地，就在此地，我情愿跟蛆虫们守在一道，
为着他们今后是你的侍女。
哦，我要在此地长眠，长远地休息，
这肉体对这世界真够厌倦，
不幸的命运从此也可以脱离——
眼睛啊，你最后再看一眼！
（扑在朱丽叶胸前）手臂啊，你最后再拥抱一次！
这嘴唇，呼吸的双门，
要你正正当当接一次吻，就算盖了印，
（吻朱丽叶）从此我跟死订下了天长地久的契约。
（举起药汁）来吧，好苦啊，你这领路的！
真不是滋味呀，是你这指路的人。
你是一个凶邪的领海的，
如今带着这早已厌倦风浪的木船，
笔直地撞上险恶的山岩。
这里为着我的爱！
（举起药一饮而尽）哦，卖药的人，
你没有骗我，你的药性好快！——
我就这样吻了一吻死去。
[罗密欧死在朱丽叶旁边。]
[昏黑中，从墓场的那一端，劳莲思长老提着灯，带着铁棍和铁锹急匆匆上。]
劳莲思：上天帮我快一点走路吧。
（忽然又跌了一跤，感到不祥的兆头）真是怪，
今天夜晚我总在坟上跌跤！
（瞥见一个人）谁在那里？
贝儿：（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一个朋友，
一个十分认识你的人。
劳莲思：（看明白）你呀，上帝保佑！
（心慌意乱）告诉我，好朋友，
（指墓中微弱的火光）那里是什么，
浪费了光明，照着无知的小虫同没有眼睛的骷髅？
我看在凯布家的坟里有了火光。
贝儿：是啊，圣洁的长老，在那里是你所爱的，我的小主人。
劳莲思：（惊恐）是谁？
贝儿：罗密欧。
劳莲思：他来了有多久？
贝儿：足有半个钟头。
劳莲思：（心里慌惧）你跟我一同到坟里去。
贝儿：（想去却又胆怯）我不敢，神父。
我的小主人只当我已经走了，
他吓唬我，说如果我回来
看他做什么，他会杀死我。
劳莲思：那你就在这儿吧，我自己去。
（踟蹰）恐惧忽然传布到我周身，
哦，我真怕要出什么不幸的事情。
贝儿：（怯弱，闪烁其词）我方才睡在这紫杉树的下面，
我梦见小主人跟另外一个人相打，
我的主人一剑把那个人刺杀。
劳莲思：（低声）罗密欧！
（探索前进）哎呀，哎呀，
这是什么血沾染了坟墓上石头的进口？
在这静静长眠的地方，这是什么意义？
血污的利剑都变了颜色，丢在地上，没有主人？
（战栗走入坟内，一眼望见）
罗密欧，哦，好惨白的脸！——
（暗淡中又模糊地看见一个人）还有谁？
什么，霸礼（语不成声）也周身浸在血里？——
啊，多么残酷啊，
发生这种不凑巧的事情，好伤心！——
（床上微动，回头）啊，小姐有点转动了。
朱丽叶：（缓缓醒来，望着劳莲思，感激地）
哦，维护我的长老！我的爱夫在哪里？
我记得很清楚我应该在什么地方醒。
（欢欣）我果然在这个地方，罗密欧在哪里？
[外面人声喧嚣。]
劳莲思：（急忙）我听见有人声——快，小姐，
赶快离开这死亡、传染、不祥的长眠的地方，
一种更大的力量，我们无法对抗，
把我们原来的计划打个粉碎。
走吧，赶快走，你的丈夫躺在你的胸口上已经死去，
霸礼也死了，来，我把你放在修道院做修女吧。
你不要再问，因为守夜的就要来了。
来，快跟我来，可怜的朱丽叶，
（人声更近，更慌张）我不能再在此地久留。
朱丽叶：（坐起，闪电一般地决定）走，你去吧，
因为我是不走的。
[劳莲思长老匆匆下场。]
这是什么？我的爱的手里紧紧拿着一个瓶子？
那么毒药，我看是他绝命的缘故。
（审视）哦，你好吝啬啊，喝得干干净净，
不留下一点温情帮着我，好紧紧跟着你？
我要亲一亲你的嘴唇，
或者那毒药在你唇上还留下一点点，
叫我也能吃了这仙药死去。
（亲吻罗密欧）你的嘴唇好温暖！
[霸礼的小厮和守夜人来到墓地。]
守夜人一：（在外面）领路，快点，哪一条路？
朱丽叶：怎么，就要来人？那我就爽快一点。
（瞥见）哦，匕首，你来得正好！
（攫取罗密欧身上的匕首）这才是你藏身的地方！
（刺入心坎）让你休息，让我死！
（倒在罗密欧身上死去）
[守夜的人们跟着霸礼的小厮急上。]
小厮：（指着）就是这个地方，就在这个地方点着火把。
守夜人一：地上鲜血淋淋，快去搜查坟场的四周，
你们去几个人，遇见了谁，就把他抓住。
[有几个守夜的走下。]
好凄惨的景象！伯爵被人杀了，躺在地上；
朱丽叶流着血，（用手探一探）人还是温的，刚刚死。
（诧异）可两天以前我们已经把她埋葬——
（对其余守夜人）去，赶快报告大公；
（对另一个）你跑去找凯布；
（又对一人）你快把猛泰他们叫醒；
（对其余的）此外的人继续搜！
[又走下一批守夜的人。]
出事的地方我们都看见，
但是查不出详细的情形，
我们还是辨不清这种灾祸的真正的原因。
[两个守夜的押着贝儿走进。]
守夜人二：这是罗密欧的下人。我们在坟场上把他找着。
守夜人一：把他扣住，等大公来到此地发落。
[另有守夜人领着劳莲思长老上。]
守夜人三：我们遇见这个神父的时候，
他正在哭，唉声叹气，周身发抖。
我们看见他从坟场这面走过来，
就把这锄子、铲子从他手里拿走。
守夜人一：这是很大的嫌疑犯；把这个神父也押住。
[大公和他的侍从们上。]
大公：这样大早出了什么不幸的事，
把我从清晨的安眠中叫醒？
[街上人声嘈杂。凯布、凯布夫人和其他人等上。]
凯布：有了什么事，他们在外面这样地叫喊？
凯布夫人：满街的人喊着“罗密欧”，
有的人喊“朱丽叶”，有的叫“霸礼”，
大家高声喊叫，向着我们的祖坟这边跑。
大公：（谛听）这是什么声音，喊得这样可怕？
出了什么事情？
守夜人一：大公，躺在地上被人害了的是霸礼爵爷。
罗密欧死了，朱丽叶早已死去的，
身上还是暖暖的，像刚刚杀死。
大公：派人找，到处搜，查查到底这凶恶的谋杀是怎么来的。
守夜人一：我们抓了一个神父同死了的罗密欧的下人，
他们手里有家伙，打得开死人的坟墓。
凯布：（巡视）哦，天！——哦，夫人，
快来看，我们的女儿流了多少血！
这匕首插错了地方，怎么猛泰的背上还是好好的，
偏偏错放在我女儿的胸里！
凯布夫人：哦，天！死的死，亡的亡，这景象是我的丧钟，
警告我已经衰老，离坟墓不远。
[猛泰及其他人等急上。]
大公：来，猛泰，你起来得早，
正看见你的儿子同承继人更早地跌倒。
猛泰：（痛苦）唉！我的主公，我的妻子昨天夜里已经死了，
自从我的儿子被驱逐，悲痛活活地把她磨得断了气。
还有什么更大的灾难来苦我，
看我已经到了衰老的年纪。
大公：（指）看一看，你就知道。
猛泰：（惊视，半晌，才哭出声来）哦，你这不孝的孩子！
这怎么讲，你怎么走在父亲前面，先进了坟墓？
大公：你们暂时先不要哭号，
等我把这个糊涂的案情查明，
弄清楚这原原本本，如何才闹成这样的不幸。
那么我再做你们这灾难的裁判，
甚至于判下你们死刑。
目前先忍一忍，在厄运当中只有让忍耐
做一做你们的主人——
好，先把那些嫌疑犯传来。
[守夜人带劳莲思长老和贝儿上前。]
劳莲思：（站出来）我嫌疑最大，却也最不能够把这惨案解救；
这可怕杀死人的地点同时间，都对我不利，
我也最该受人怀疑，
我站在这里控告我自己，请求定罪，
一面洗刷这点嫌疑，宽恕我自己。
大公：那么就快说这件事情，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劳莲思：让我简简单单讲，我这短短的生命，
恐怕连一个冗长的故事都不许我说尽。
那里死了的罗密欧是朱丽叶的丈夫，
在一旁死了的是罗密欧忠诚的爱妻，
我把他们结合在一道，他们私自结婚的那一天，
悌暴也就在那一天死去，
这样才把刚刚结婚的新郎从这城里驱逐。
为了她的丈夫，朱丽叶才真哀恸，并不是为了悌暴。
（对凯布）你想减少她的悲哀，要她结婚，
硬逼她嫁给霸礼，于是她才找到我，
那时的神色简直要疯狂，
求我设法避免这第二次的结婚，
不然她在我的房里杀死自己。
我平素的工作叫我想起给她一种睡眠的奇药，
那药果然生了我所想的功效。
因为这药发散了，就使她看着像死去一样，
同时我写信给罗密欧，
叫他赶快在昨天夜晚来到此地，
把她从暂时借住的坟墓中领走，
我算着到了那时，那药性刚刚散完。
但是给我送信的约翰长老为着一种意外，
被人扣留，昨天夜里才把我的信退回。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等到她快醒的时候，
到了凯布的祖坟里想把她带走，
原想把她藏在我的房里，
等到方便的时候好把她送交罗密欧。
但是待我来时，在她还没有清醒的前几分钟，
霸礼同罗密欧已经在此地死掉。
她醒了，我就劝她出来，耐心忍受上天的旨意。
可想不到人声嘈嘈，把我从坟墓中吓跑。
而她真是不顾一切简直不肯跟我同走，
（缓缓）以后看来像她自己杀了自己。
这是我所知道的。这件婚事她的奶妈知晓，
如果这次事情是因为我的过失出了什么大错，
让我这条老命在未终天年之前先去牺牲，
我情愿受最严厉的法律的处分。
大公：我们始终把你看成一个圣洁的好人——
罗密欧的下人呢？看他对这件事怎么说？
贝儿：（站出来）我带给小主人朱丽叶死了的消息。
于是我们就骑着快马从曼陀来到这个地方，
到这个坟墓。
（拿出一封信）这封信他叫我一见早就交给他的父亲，
他自己就走进墓地，并且恐吓我，
如果我不放下他走开，他就把我弄死。
大公：把信交给我！（接信）我要看一看。
那个伯爵的下人，
那个把守夜的叫来了的，他在哪里？
[小厮走出来。]
啊，为什么你的主人来到这个地方？
小厮：他来是为着给他的小姐坟上献花；
吩咐我站开，我就站开。
立刻来了一个人提着灯打开坟洞；
一会儿我的主人就跟这个人斗起了剑，
我赶紧跑去把守夜的叫来。
大公：（看完了信）这封信证明了这位长老说的话，
这一双情人如何爱，
同朱丽叶死了的消息如何传到他的耳里。
在这里，他写着是从一个穷苦的卖药人那买了毒药，
就带着到这个坟洞里去死，
预备跟朱丽叶永远睡在一起。
（寻找）这两个对头在哪里？
（望见凯布）凯布！
（猛泰站在一旁）猛泰！
看着上天为着你们的仇恨怎么责罚你们，
他用你们儿女的情爱来杀死你们的儿女；
而我，只为了我在你们的仇恨中偷看了一眼，
我也死了两个亲人！大家都受了惩罚了。
凯布：（痛切，伸出手）哦，猛泰，我的弟兄，给我你的手吧！
和好才是我女儿嫁过门应得的产业，
我不能再向你要别的。
猛泰：（不觉也握着他的手）但是我还能多给你一点！
因为我要用黄金铸成她的像，
当着世界还知道我们的城叫作梵萝那，万方都来赞扬，
再美的人儿也比不上忠诚真实的朱丽叶的金像。
凯布：哦，罗密欧也要金装，
要他一样的富丽，睡在朱丽叶的身旁。
（凄恻）哦，可怜的牺牲！
[天色大明。]
大公：这清晨带来了阴郁的和平，
太阳也难过，不肯露出他的脸。
走吧，再回去谈谈这悲哀的事情，
有的可以得到宽免，有的就要究办。
人间的故事不能比这个更悲惨，
像朱丽叶和她的罗密欧所受的灾难。
[全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