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皮埃尔,没有了你的日子真难熬呀,一种无缘无故的焦虑、一种无穷无尽的忧伤、一种无限无垠的悲情久久地缠住我不放。你走了之后,十八天过去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除了睡着的时候。醒着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越来越没心思想其他事情,因此也无心去工作。昨天,自那悲伤的日子之后,我第一次被艾莱娜的一句滑稽的话给逗乐了,但是,在笑的时候,我的心好疼呀!你还记得吗?在你母亲去世后不几天,你笑过,你好自责呀,你用悲伤的口气告诉我说:“我亲爱的‘小熊’,我当时笑过。”我尽量地劝解、安慰你,当时,我俩是在格拉西埃尔街卧室床上坐着来着。我的皮埃尔,我没完没了地、一刻不停地在想念着你,我的脑袋想你想得要裂开来了,我神志恍惚,昏然不清。我无法理解没有了你我今后得独自一人活下去,再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对着我温情的终身伴侣、我情深意笃的忠实朋友微笑了。
你还记得,当我生两个女儿时,身体不适,你是怎么照顾我的吗?
我的皮埃尔,我爱你,现在没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两天来,我看见树木长叶子了,花园里美极了。今天早上,我还在花园里看着两个孩子玩耍,她们真像两个小天使。我在想,要是你在的话,也会觉得她们像小天使的,而且你也会喊我观赏开了的迎春花和水仙花的。昨天,我去墓地了。墓石上刻着“皮埃尔·居里”,我总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阳光灿烂,田野秀美,可我看了却很难受,于是,我把面纱放下来罩住脸,透过黑纱看外界。我还在想,你待在苏城的这片墓地比待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安静……
我的皮埃尔,一想到你亲切的面容,我的心就被揪了起来,我只觉得我的痛苦都能把我的心揉碎,都会结束我那没有了你的生命。
我英俊的、善良的、亲爱的皮埃尔啊!我多么想再看见你,看见你那温情的微笑,看到你亲切的面容,听见你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我多么想像我们以前那样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皮埃尔,我不想这么活下去,这种日子是没法过的。你这么一个最不会伤害别人的人,最正直的人,最心地善良的人,最忠诚的人,就这么走了。啊!皮埃尔,我没有足够的泪水能够痛哭这一切,我的脑子不够用,无法回忆这一切,我能做的、能感受的所有一切在这样一个灾祸面前都成了枉然……
我试图重新活下去,可我却觉得那是一种幻想,而且还是一种不完整的幻梦。在我的内心深处,潜意识在告诉我这事确实已经发生,我这是在自欺欺人,这样更糟。不过,我感觉到,如果我在工作中要是有一点成功的希望的话,那就必须是我在工作时不再去想自己的不幸。但是,眼下,我不仅觉得自己办不到,而且一想到这么做我就感到厌恶。我觉得,失去了皮埃尔之后,在我的生命终结之前,我永远也不会再开心地笑了。
1906年5月11日晨
我的皮埃尔,我挺好地睡了一觉起来后,感觉平静了一些。可是,不到一刻钟之后,我又像一头野兽似的咆哮起来。
1906年5月14日
我亲爱的皮埃尔,我想告诉你,金雀花开花了,紫藤、山楂、鸢尾也都开始吐蕊了,你要是在的话,一定想观赏一番,再晒晒太阳。我还想告诉你,我已受聘接替你的教席,有些不知趣的人还因此而向我表示祝贺。可是我仍沉湎于悲伤之中,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如何去承担你留给我的重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不知道痛苦了,但转瞬之间痛苦复又回来,而且更加剧烈,更加难耐。
我想告诉你,我已不再喜欢鲜花,也不再喜欢阳光了,看见它们我就觉得痛苦伤心。阴暗的天气里我反倒觉得好受一些,就像你逝去的那一天的天气。我之所以还没有憎恨晴朗的天气,那是因为我的两个孩子需要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星期天上午,我跑到我的皮埃尔的墓地去了。我要让人做个墓穴,把棺木移放进去。
我白天全都待在实验室里干活,这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事情。我在实验室要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感觉好受些。我逐渐地感觉到,同你在一起生活是永远也不可能了,我的皮埃尔,这一切都属于过去,而且离我越来越远了,留给我的只有悲伤与气馁。我不再去想任何能让我自己快乐起来的事,也许除了科学研究之外。现在对于科学研究我也仍然提不起兴趣来,因为即使我获得成功,你却一无所知,我还是会伤心的。不过,这间实验室还是使我幻想着自己在保留你生命中的剩余部分,以及你留下的足迹、印迹。
我在天平旁边发现了你的一张小肖像,当然是出自业余爱好者之手,绝不是杰作,但是那甜美的笑容让我看着不免心里一阵激动,悲从中来,开始啜泣抽噎,因为我再也看不见你那甜甜的笑容了……
1906年6月10日
我哭泣的次数少多了,我的悲痛也减轻了一些,但是,心里仍存着悲情。我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生气。日常琐事都会引起我的一番激动,让我想念起我的皮埃尔来。我故意使自己与世隔绝,让大家都把我忘掉。即使如此,我的脑子也仍然空空荡荡。家务、孩子和实验室倒是让我经常操心挂虑,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已失去的皮埃尔,只是我又无法完全集中起思想来想念他,我老是着急地想集中起注意力来。我看见他被装殓,放入临时墓穴。他离我那么近,我真想再看看他。这口装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的棺木,令人遗憾地被放在了地底下。我好想奔向墓地去呀!在那儿,我靠近皮埃尔,可以更平静地集中思想。我在承受生活,但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再享受生活,尽管有给我留下的这一切,因为我天生不是一个快活而平静的人,我只是依靠着皮埃尔的镇静沉稳才从中汲取了勇气,可这个源泉已干涸了。
你是魅力、高尚和天赋的化身。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而认识你之后,我也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完美的人。如果我没有认识你的话,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会有你这样好的人……
1906年11月6日
昨天,我上了接替皮埃尔后的第一堂课,心里好难受呀!你要是在,看见我在巴黎大学讲课,你会多高兴呀!而我也会很高兴地替你上课的。可是,取你而代之……啊!皮埃尔,能想象得出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吗?我心里在流血,我感到一点劲头都提不起来。我只觉得一切生活的能力在我身上全都消失殆尽,只有抚养两个孩子的义务和继续完成已接受下来的任务的意愿在支撑着我。也许还有着那种欲念,想要向世人,特别是向我自己,证明你曾经钟爱的那个女人真的有着一定的价值。我也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希望——可惜只是很微弱的希望——就是你也许将会知晓我在痛苦中挣扎,在努力地生活,你将会为此而感激我,这样我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假如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话)里能更好地面对你。这样的话,我就会对你说,我竭尽全力,以便无愧于你。现在,这就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想法。我不再可能想到为我自己活着了,我既无这种欲望也无这种能力,我既不再觉得生机勃勃也不再觉得年轻,我甚至连什么是快乐或乐趣都搞不清了。明天,我就年满三十九岁了。既然我已决定不再为了我自己而活着,也不再为此而做任何事情,那我就把还剩下的一点时间用来至少是部分地完成我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任务吧。
去上课之前,我一大清早去了一趟墓地,在你的坟前沉思良久。我已好长时间没来了,因为在圣雷米小住了一段时间,而且还得备课。当我住到苏城来时,我想多来这里,因为我觉得在这里我可以静静地想念你,而在别处,生活琐事常常在干扰我。
1907年4月
都一年了。我为他的两个孩子,为他的老父亲而活着。痛苦埋在心间,但总在隐隐作痛。生活重担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要是能一直睡着不再醒来该有多美呀!唉,两个孩子还太小!我感到多么慵倦疏懒呀!我还会有勇气写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