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脂砚斋评石头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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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2)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会送情。]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他都是看着‘内人’一样呢!”[可儿,可儿。]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帐原故,我们爷是没有,[千真万真是没有,一笑!][有是语,像极,毕肖。乳母护子。]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求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赵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奶奶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贾琏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吃酒,说“胡说,快盛饭来,吃完了,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议事呢!”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作什么?”[一段赵妪讨情闲文,却引出通部脉络。所谓由小及大,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细思大观园一事,若从如何奉旨起造,又如何分派众人,从头细细直写将来,几千样细事,如何能顺笔一气写清?又将落于死板拮据之乡。故只用琏、凤夫妻二人一问一答,上用赵妪讨情作引,下用蓉、蔷来说事作收,余者随笔顺笔略一点染,则耀然洞彻矣。此是避难法。]贾琏道:“就为省亲。”[二字醒眼至极,却只如此写来。]凤姐忙问道:[“忙”字最要紧,特于阿凤口中出此字,可知事关巨要,非同浅细,是书中正眼矣。]“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问得珍重,可知是万人意外之事。脂砚。][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是大关键事,方见大手笔行文之立意。畸笏。]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如此故顿一笔,更妙,见得事关重大,非一语可了者,亦是大篇文章,抑扬顿挫之至。]凤姐笑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从古至今未有的。”[于闺阁中作此语,直与击壤同声。脂砚。]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的,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赵嬷一问,是文章家进一步门庭法则。][自政老生日用降旨截住,贾母等进朝如此热闹,用秦业死岔开,只写几个“如何”,将泼天喜事交代完了。紧接黛玉回,琏、凤闲话,以老妪勾出省亲事来,其千头万绪合榫贯连,无一毫痕迹。如此等,是书多多,不能枚举。想兄在青埂峰上经煅炼后,参透重关,至恒河沙数,如否?余曰:万不能有此机括,有此笔力,恨不得面问果否。叹叹!丁亥夏,畸笏叟。][补近日之事,启下回之文。]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大观园一篇大文,千头万绪,从何处写起。今故用贾琏夫妻问答之间闲闲叙出,观者已省大半,后再用蓉、蔷二人重一渲染,便省却多少赘瘤笔墨。此是避难法。]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人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又一样布置。]这岂不有八九分了?”

赵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文忠公之嬷。]贾琏道:“这何用说呢!不然,这会子忙的是什么?”[一段闲谈中补明多少文章,真是费长房壶中天地也!]凤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忽接入此句,不知何意,似属无谓。]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既知舜巡,而又说热闹,此妇人女子口头也。]我偏没造化赶上。”[不用忙,往后看。]赵嬷嬷道:“嗳哟哟,那可是千载稀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又要瞒人。]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说起来——”[又截得好。]凤姐忙接道:[“忙”字妙!上文“说起来”必未完,粗心看去,则说疑阙,殊不知正传神处。]“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老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点出阿凤所有外国奇玩等物。]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应前“葫芦案”。]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嗳哟哟,[口气如闻。]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点正题正文。]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极力一写,非夸也,可想而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真有是事,经过见过。]竟顾不得了。”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是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对证。]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是不忘本之言。]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最要紧语。人若不自知,能作是语者,吾未尝见。]

正说的热闹,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凤姐吃了饭不曾。凤姐便知有事等着,忙忙的吃了半碗饭,漱口要走。[好顿挫。]又有二门上小厮回:“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了。”贾琏才漱口,平儿捧着盆洗手,见他二人来了,便问:“什么话?快说。”凤姐且止步稍候,听他二人回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