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迷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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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车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章怀,他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就是在写完这篇博客的一个多小时之后,”章怀说道,“傅纯用手机向她的博客里发了一组照片,她的博客文字最后更新时间是4月29日17时49分,而图片的更新却是19时03分,这组图片清晰地显示,她们进入了乌陀山北部一栋房子里,然后就消失了。中间间隔了七十四分钟。”

图片很容易找到,页面上方第一行依次挂着,博客首页、图片。点击进入图片页面之后,页面上一大堆背景漆黑的图片像蚂蚁一般涌入了眼帘,排满了整整一个页面。

“这些照片?”我看着章怀说道,“背影都很黑啊!”

“我想,”章怀说道,“那是她们进入那栋房子后拍摄的照片,因为没有灯光,我推测屋子里应该没有安装电灯。”他随手点开了一张图片。

图片里面黑糊糊的。

“如果她们真的进入了那栋房子,我承认,房间很黑。”我说道,照片里只能看到一丝淡黄色的光源,像是手电筒发出的。我现在才发现,照片上的不是一只活猫,而是画中的一只猫,它懒懒地趴在主人的膝前。

“从头开始看吧。”章怀对我说道,“傅纯的照片,记载了她们进入那栋房子的过程,照片全部是用手机拍下的。”

我点了点头,傅纯的性格如此,她总会留下些能让别人抓住的线索。

照片很快看完了。我承认,看完照片后我的脑子成了一团糨糊。我无法让自己的大脑跟随着薛兰和傅纯回到她们当时那个现场。那天雨下得不是很大,从博客里得知她们原本已经宿营了,接着她们突然发现山谷里有一栋房子,然后就进入了那栋房子。

“然后呢?”我问道。

“博客更新的时间是4月29日,我没有给薛兰和傅纯打电话,但我每天都给薛兰发一条短信,她总会在晚上八点左右给我回一条短信,前三天时是这样。4月29日,我没有收到短信,当天晚上我接连给她发短信,但她都没有回。”章怀看着我说道,“4月30日,我开始拨打她的电话,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我上博客后突然找到了这些照片。钱琨,你不觉得照片里的那栋房子极怪异吗?”

是的,从傅纯拍下来的照片来看,那栋房子几乎每个细节都透露着诡异,但是真正的诡异之处却不在这些细节上,而是被视作无人之地的乌陀山北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栋房子?

房子是谁建造的,那房屋的风格似曾相识,我记得我在米兰和巴塞罗那见过这样的建筑。米兰大教堂和巴塞罗那的圣家族教堂中,教堂的窗户也如同谷中那栋怪屋一般,带有一个长长的圆形弧顶。这种略带夸张的建筑风格,被称之为哥特式建筑风格。

哥特式建筑诞生于十字军第二次东征时期。在路易七世统治下的法国,第一次出现了尖肋拱顶、飞扶壁以及装饰有放射型火焰条纹墙壁的哥特式建筑,这种建筑往往能够表达一种崇高而又神秘的情绪。

而在中国,即使是在过去的租界中,也少见哥特式的建筑。因为哥特式建筑多是文艺复兴时的作品,后世的建筑中,哥特式风格极为罕见。

这是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山谷中会有一栋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房子?

从傅纯传到网上的照片来看,她们进入了这栋怪屋后曾经有一系列的行动,那就表示,她们最初进入这栋房子时并不恐惧。但当傅纯进入房子的二楼后,她拍摄照片时手开始颤抖,导致最后拍摄的照片成像都有些模糊了。也就是说,她们最初没有感到恐惧,但在进入房子后,她们开始感到害怕了。

这个心理变化,是在那栋怪屋中一点点产生的,能够进入这样的屋子,就说明薛兰和傅纯极有胆量,而她们进去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心理变化?她们遇到了什么?这是第二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进入山谷中的竹林前,有一块标有“TOT”的路牌。“TOT”,这是个有些生僻的英文单词,它的字面意思显然不适合做路牌。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路牌?这有什么含义?

我把我想到的这三个问题说给章怀听,章怀是这样回答我的:“我们没有时间去调查,我们现在必须去找她们,到那个怪屋中去找她们!”

我看了看章怀,他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电脑屏幕,似乎薛兰就躲在电脑里。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当你最爱的人失踪的时候,你是会发狂的。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章怀的表现又是正常的,因为他的表现虽然很急躁,却不算慌乱。

“可是……”我终于把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你并不能判断薛兰失踪了,你只是知道她钻入了一栋怪屋里,也许她手机没有电了,何况,在那种山区,电话打不通是很正常的。”

章怀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今天是几号?”

“5月2日。”我说道。

“是的,5月2日。”章怀接着我的话说道,“傅纯在4月29日的博客上写到,她们的口粮只能再支撑两天,也就是到5月2日,就算她们没有在那栋房子里失踪,她们的口粮肯定已经吃完了,电话一直无法联系上,这算不算失踪?”

我承认,这的确属于失踪类型。因为薛兰和傅纯现在是在断粮的情况下与外界失去了联络。

“所以,你要陪我去找她们。”章怀对我说道。我看了看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我已经甩不开这件事情了,“那你准备怎么去?”

“我租了一辆SUV。”他说道,“我记得你有驾照对不对?我们轮流开车,往乌陀山北部赶。”

“现在就走吗?”我说道。我是自由撰稿人,随时可以离开,但章怀不行,他是教师。

“下午两点钟出发,我请好了假,回去准备。对了,这段时间我们还可以利用上,你能不能去查一下你刚才跟我说的第三个问题,关于‘TOT’,这个被刻在路牌上的单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点了点头。

想找寻一个单词的意思,并不是去查英文字典,因为“TOT”这个单词在中学我就学过,但现在这个刻在路牌上的单词又显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我先是上了百度,英文单词是具有中文可变性的,“TOT”这个单词就是其中一例,百度给我的解释是,“TOT”是英文Transfer-Operate-Transfer的缩写,即移交—经营—移交。“TOT”是融资方式的新发展。这个解释,显然是无法令我满意的。

我还记得傅纯拍下的那块木牌,那是块樟木,已变成深黑色,显然是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吹雨打后樟木才会出现那种颜色,在几十年前,Transfer-Operate-Transfer这个词组并不适用。更准确地说,我无法从字面得知“TOT”这个路牌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如果这是我得出的结论,那么这个结论等于没有结论。我抬起头,初夏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房内,我曾经非常希望能够前往乌陀山去旅游一次,看一看那个石窟,但没有想到竟会是以救人者的身份前往。

对于傅纯和薛兰来说,失去口粮后三天之内,她们在山区里依然可以生存,因为乌陀山的山溪完全可以安心饮用,至于食物,她们应该可以找到果腹的野果。

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设,事实是,傅纯和薛兰进入了那栋哥特式房子,然后就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切的故事,都应该发生在那栋房子里。

谜底,就是在那栋房子里吗?

在关掉电脑前,我突然灵机一动,也许网络上会有人知道TOT这个词还有其他的意思。我在我所有的QQ群中发布了这样一条信息:紧急询问,请问有谁知道“TOT”一词的特殊含义,已知含义是小孩、微量、总数,知道此词其他含义者,请在QQ上给我留言。

留完这条信息后,我关上了电脑,储藏柜里摆放着一整套登山装备,那是我两年前买的,至今都没有用过,这次算是派上用场了。

剩余的时间,我点燃了烟,坐在电脑旁,一点点想着傅纯的博客和她拍摄的照片,我与傅纯的交往时间,远比章怀与薛兰交往的时间要长。傅纯是一个极倔犟的女孩,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强烈的控制欲望是否与她的星座有关。她是狮子座,星相书上说,双子座与狮子座的女人控制欲望极强。

烟圈在我的眼前一点点蔓延开来,疲倦像弥漫开的烟气一般向身体袭来,我试图将自己带入到傅纯和薛兰拍下的照片的世界里,那些黑色、阴暗的室内照片,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拍到的?傅纯和薛兰在进入那个世界之后,又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点点深入?

我的心抖了抖,我想到了一个词——吞噬。傅纯和薛兰有如被黑暗吞噬,她们进入的是一个在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空间,一栋无人山区里的欧式别墅,没有人知道那栋别墅是怎样被建造的。即使像李全教授,他的脚步也止于石窟,没有深入那个无人区。

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电脑桌前的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两点,章怀来了。

“就是那辆车。”章怀喘着粗气说道,他猛地拉开房间的窗帘,一辆深黑色的江淮瑞鹰停在楼下,“我专门去买了登山服、登山鞋和地质锤,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薛兰给我买过一套登山装备,只是我从没有用过,留给你吧。”

“我也有一套,那套还是你用吧。”我将自己的登山装备从储藏柜中拖出来,“车上有GPS吗?”

“备了。”他帮我扛起装备,“如果顺利,我们可能会在后天凌晨到达平安渡口。从那里,我们一直向南寻找她们。对了,钱琨,你为什么也要买一套登山装备?从来没有听说你有这个爱好啊,你难道也准备和薛兰、傅纯她们一起疯?”

我看着扛着装备的章怀,没有说一句话。

直至5月3日的中午前,车子一直都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合徐高速、合宁高速、沪宁高速、沪杭高速。高速公路边上的风景很单调,路边起伏的浅浅土坡上长着齐膝的杂草。只要打开窗户,浓烈的汽油味就会一点点钻入车厢中,因为这条路上的汽车实在太多了。

每隔二十分钟,我就会在路边看到一个红色的休息站,这表示我们的时速达到了每小时一百公里。我和章怀轮流开着车,从我居住的滨城离开二十个小时,汽车驶离杭州将近三个小时后,我们看到了路边竖起的一块绿色的路牌:乌陀山平安渡口,280公里。顺着这块路牌,我们驶离了高速公路。迎接我们的是一条窄小的柏油路,路面仅容两辆车并行。路边的野草甚至已经侵入了柏油路面,给人的感觉这是一条已经被废弃许久的老路。

“荒败的景象。”章怀喃喃自语,他打开了车窗后的GPS定位系统。事实上,GPS只能提示我们与乌陀山平安渡口之间的距离,对于行驶的指导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因为车轮下的这条路是自北向南通向渡口的唯一途径,这条路更多的是考验驾驶员的驾驶技巧。

我将头轻轻地倚在车窗边上,接近二十三个小时没睡,倦意开始一点点向身体侵袭来。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鲜艳起来,漫山遍野的各色山花不断地刺激着我的眼睛,在高速公路上永不消失的汽油味终于散尽了,植物特有的清香开始渗入鼻腔。我的眼睛在车轮的颠簸下终于慢慢闭上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章怀点着烟,车窗已经完全关上,车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烟味道,我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钟,已经是二十一点了。

“我竟然睡了将近六个小时。”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距平安渡口还有多远,快要到了吧?”

章怀摇了摇头,他用手指点了点GPS屏幕,屏幕上,亮着小红点的平安渡口距离我们汽车所在的方位仍然有一厘米左右,也就是说,至少有将近四十公里的路程有待行驶。

“山路的路况太差。”他对我说道,“我想开快些,但速度始终提不起来,时速只能到四十。”

时速四十公里的确是很慢的速度,我揉了揉眼睛,“换我来开吧。”

章怀摇了摇头,“你到后排车厢中,打开放在座椅上的我的登山包,一打开包,就会看到有一部红外线望远镜。”

我有些迟疑地看着章怀,他的眼神并没有因为驾驶汽车时间太长而变得呆滞,相反异常坚定,但他的模样显得很紧张。

我没有说话,按照他的意思爬到了后排车厢,打开包,第一件物品果然是一部望远镜。我坐直了身体,突然发现车尾灯全亮着,而车后并没有其他汽车跟随,在四十公里的时速下,章怀也不必担心后面会冲上来一辆汽车追尾。

“后面有一辆汽车一直在跟着我们,车灯是为他们而打开的。”章怀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从天黑以后,他们就一直跟着我们。”

我惊异地向后车窗外望去,路边的风景从眼前一点点倒退着,车窗后面,是车尾灯带出的两道淡黄色的光影轨迹,那道轨迹越拖越长,光线也越拖越淡,逐渐消失在山道无尽的黑暗中。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说道,“有车在跟着我们吗?”

“有的。”章怀对我说道,“你用望远镜向车后看。”

我有些迟疑地拿起望远镜,向车窗后的黑暗望去,两三秒后我才适应了望远镜那暗红色的玻璃屏幕。突然,一个黑暗的圆点在屏幕中出现了,有点像小时候戴着墨镜看立体电影时的感觉。一个黑色的圆点在屏幕上一点点地扩大着,慢慢地,它黑色的方形正面显露了出来,那圆点正面上方有两块微微发着暗光的东西,是汽车的玻璃吗?

“你看到了吗?”章怀问道。我没有说话,一分钟过后,那个东西在望远镜屏幕上出现后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形状,也就是说,那东西与我们的汽车共同匀速前进着,因此我在望远镜中看到的那个小黑点一直没有变化过。

“奇怪!”我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这辆车的?”

“十八点左右,当时天刚刚黑了下来,我突然发现倒车镜中有一个黑点,”章怀说道,“我打开后车灯,那个黑点的速度立刻放慢下来,但我始终有一种感觉,它在跟着我们。”

“它跟了我们三个小时?”我骇然地说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章怀的声音越发僵硬了,“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最奇怪的事情?”

“什么?”

“那车没有开灯,是在黑暗中行驶的!”章怀说道,“很明显,我曾经连续做过两次刹车动作,这足以让后面那辆车的司机明白,他已经被我发现了,也就是说,他没有必要冒着不开灯的危险来跟我们。”

我调动着望远镜的镜头焦距,那个黑点在我的屏幕中慢慢变大了,轮廓慢慢地浮现出来,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个酷似汽车前车身的物体,那个车身带有一个长方形的车头,车头后面应该是一个车厢体,那两块闪着暗光的物体的确是玻璃,因为它们出现在车厢的前方。这个车身有一个极奇怪之处,那就是映入眼帘的车体线条,大都是直线条,没有弯曲的或者椭圆形的线条。

这应该是一辆带有车头的卡车,发动机应该放在车头上,这种汽车的样式极老。不过,就算这是一辆老式卡车,但为什么车体线条如此僵硬?即使是车厢与车头连接处,也都是纵横般的直线条连接,有这样的汽车吗?

“为什么不开车灯呢?”我喃喃说道,然后将镜头瞄准车厢,我想看一看驾驶员的相貌,这是个艰难的举动,因为路太颠了,镜头很难对准。

“只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因为汽车电瓶里的电消耗光了。”章怀说道,“另外一种原因,驾驶员不需要灯光在夜晚也能安全驾驶汽车。”

“哪有这样的驾驶员。”我笑了笑,车体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车子像只失去控制的鸟儿一般,突然在山路上扭动了起来,我的头重重地砸在车顶上,眼中闪过一片金星,“怎么了?”

“坡太陡,路太滑了!”章怀一边扭动着方向盘一边大叫道,“这该死的路,一定没有维修过!”

“这是条废弃的路。”我说道,“你多踩几次刹车,能刹得住的!”

也就在此时,汽车轮胎发出吱的一声巨响,停在了道路中间。

我喘着粗气,打开了后车门。山间静极了,没有一丝杂音,脚刚刚踏上车下的土就感到一阵湿滑,山路已经被泥路取代了,这也是章怀最初无法刹住车的原因。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们身后的那辆老式卡车,能够经得起这泥路的折腾吗?说不准,那卡车已经翻倒在路边了。我举起了望远镜,红屏幕上,那辆怪车仍然在。

像我们这辆车一样,它也停住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辆卡车像粘在橡皮泥上的玩具车一样,静静地趴在45度角的山路上,望远镜屏幕上显示那辆卡车距我们大约有五十米,越野车的尾灯已经可以照到它。我还看到,在车厢玻璃的后面,有一个黑色的人形,那一定是驾驶员。

他的车技很好,可却是一个疯子,在深夜里,为什么要在山路上不开车灯跟踪我们?

章怀骂了一句国骂,很有情绪地从驾驶座上跳了出来,“我要见见那个家伙,他是不是有病,跟着我们做什么?对了,后面那车坐着几个人?”

“只有司机一个。”我将望远镜塞给章怀,“不像是强盗之类的,不过为什么要跟踪我们?把车锁上,我们一起过去和他谈一谈。”

章怀点点头,他按下了遥控钥匙的中控键,车门被锁住了,我掏出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电。这条泥路被雨水冲刷得很厉害,我很小心地走在这条路上,大脑中浑浑噩噩的,我被章怀拉来找他的女朋友,然后在山间小路上发现我们被一辆老式卡车跟踪了三个小时,然后决定与那个卡车司机谈一谈。

手电照射下,山路边的景色也慢慢浮现了出来,这是典型的中国南方丘陵地带,路边长着一层浅浅的灌木,随着丘陵的不断抬高,灌木被低矮的针叶林取代,终年常绿的松树在手电的照射下发出黑色的暗光,走了二十米后,手电已经可以照到那辆卡车的轮廓。

那是一辆土灰色的老式卡车,有点像电影《印第安纳·琼斯》里出现的那种老式奔驰卡车,卡车的前头是一个正方形的箱盖,箱盖的前方夸张地雕出粗大的出气格栅栏,格栅栏制造得很漂亮,圆形的栏柱带有点文艺复兴时的建筑风格。

我不禁笑了笑,出于礼貌,我不便直接将手电照向司机的脸部,但事实上,手电已经完全可以照射到司机的脸庞。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司机对我们有恶意,那他只要踩下油门,让汽车向我们冲过来,我们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将手电向上举起,照射到卡车车厢驾驶座上。

那里有一个像木雕一样坐着的男人。

他长着一张惨白,如同被涂过蜡的脸,那张脸微微地向后扬起,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们,而是看着驾驶座的上方,那是车窗玻璃的上沿;他的嘴微微扬起,露出与脸部肌肉同样惨白的牙齿;他的双手似乎并没有扶着方向盘,从他的肩膀上拖着下垂的袖口,如果他的胳膊在那里的话。

章怀像条件反射一般猛然抓住了我的胳膊,“车厢里面是什么?”

我直瞪瞪地看着驾驶座上坐着的那个人,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

静,静极了,山间连一声虫叫都没有,只有我和章怀呼吸的声音。我们俩最初的呼吸很轻,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只觉得我们的喘息之声越来越重,那声音正一点点挤压着我们的心脏。车厢里的那个家伙,他长着一张男人的面孔,这是我唯一能作出的结论,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一点地方像人。

因为他的头部始终微微昂起,脸部始终略带僵硬地向上,甚至连鼻腔和嘴唇都没有动过。我只觉得汗一点点从鬓角渗了出来,渗到我的眼镜架上,我们一点点向那辆卡车逼近着。我的手电没有一秒从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脸上离开过,是的,他的面孔没有动,而且,他的嘴角和鼻腔似乎都没有因为呼吸而起伏过。

这意味着什么,他暂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这是条人迹罕至的、被废弃的山路,一辆紧跟着我们的汽车上,坐着一个僵尸般的男人。

僵尸,对,这是最合适描述那个男人的词语。

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我们已经走到了卡车的跟前,章怀发出了咦的一声,“这车样式很老。”

我没有回答章怀,空着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车身,车身钢板很粗糙,像是烙着什么花纹。我一点点逼近了驾驶室,车门上的侧窗关着,那是个外表很有趣的侧窗,侧窗的玻璃是圆弧状,与汽车四方的外形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后视镜则挂在侧车窗的上方。

我已经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全貌了。

他应该很久没有睡好了,脸色蜡黄得可怕,像是被涂抹了一层淡黄色的脂粉;他的眼眶深陷,眼睛没有一丝光芒,像两个黑洞一般,呆呆地望着车厢顶;他的双手缩在衣服里,双臂下垂,就像是在车厢里睡了一个很惬意的觉。

我看了看章怀,用手敲了敲车门,钢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先生,”我说道,“您没事吧?您跟了我们三个多小时,请问有什么事情?”

也许是我说得太直接了,那个人依然傲气十足地抬着头,看也不看我们。

我的怒火开始一点点在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先生,您还好吧?这里停车很不安全。”

他还是没有理我,车门上有个老式的门把手,我猛地将那个把手拉开,“你一路上跟着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那个人像是发出了嗯的一声,被车门的猛然拉开惊呆了,他的身体像块失去重心的棉花糖一般突然倒在了我的身上,这个动作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紧接着,一张冰凉的、带着点塑料皮质的厚纸贴到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也被这张厚纸封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可以听见,章怀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猛地扯开了盖在脸上的那张纸,章怀瞪着眼睛看着我的手,我手中有一根淡黄色的木棍。

“什么意思?”章怀焦躁地说道,“人怎么会变成一根棍子?!”

我再次看了看那根棍子,它插在一件蓝色的衬衣里,衬衣下面则是一条已经萎缩成一团的蓝色裤子。

“没有人。”我说道,就在我说话的一刹那,那木棍晃了晃,那件蓝色的衬衣一点点从棍子上褪了下去,慢慢地滑到暗灰色的汽车坐垫上,衬衣下面的肉体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只剩下我手中的木棍。

“司机呢?”章怀的声音越发焦躁。

“在空气中消失了。”我干涩地说道,“也许是融化了。”

章怀瞪着我,伸出右手握住了那根棍子,这木棍被打磨得很光滑,摸上去有股细滑的感觉。

“也许是这根棍子在开车也说不定。”章怀说道,“对了,刚才有张纸蒙住了你的脸,那张纸到哪里去了?”

我低下头去,右脚边的泥土上,有一张脸庞大小的灰白色椭圆形纸片。

章怀慢慢弯下身,轻轻地用手指拈起了那张纸片,一张人面在他手指尖的带动下慢慢地展开来。

我屏住了呼吸,章怀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精美但轮廓简单的人面。这张人面是圆形的,双眼颇大,鼻翼微塌,与眼睛一样,嘴巴的轮廓同样很大。我从那张人面的嘴中看到了章怀惊骇的面孔。

“一张人的脸皮,被活剥下来的吗?”他颤抖地问我,也许他是在问他自己。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脸皮,我的双手同样忍不住颤抖。我们被一张人的脸皮和一根木棍支撑的身体开车追踪了整整三个小时,这意味着什么?

当我的手触摸到那人面时,我感觉那是一张蜡质纸,用手指轻轻一搓,一股细微但刺耳的摩擦声传到了耳膜中,这不是人皮,这是聚乙烯。

“假的。”我失声叫道,“这是用聚乙烯制成的人面。肯定是聚乙烯,这东西摸在手上有蜡质的感觉,符合聚乙烯的树脂特性!”我再次看了看那张人面,在黑暗中,那面皮在手电筒的微光下发出淡黄色的光,有点像马戏团中小丑戴的面具。我心中惊慌的感觉正在慢慢淡去,“把这张人面放在汽车里,显然是想故意吓退我们!”

章怀似乎并没有因为面具的谜底被揭开而感到轻松,“那么是谁开的车?”

“是一个人!”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是这根木棍在开车,那么当我用红外望远镜观察这辆汽车时,车厢里根本不会显示出发出红色体温热度的人体,只会是一个深绿色的人体。章怀,我们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去看我们的汽车!”

章怀猛然醒悟,他像兔子一般向我们的汽车奔去。我再次将手电探入卡车车厢,车厢的内饰相当陈旧,坐垫是土黄色的,仪表盘是深褐色的,似乎是在铜板上涂抹了一层清漆,车厢的底部还被细心地铺了一层淡黄色的地毯。我摸了一下,地毯像是羊毛的。

不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一辆被主人遗弃的老式卡车,车里的内饰虽陈旧却很精致,而且车内还铺着地毯呢?

山风微拂,我听到了前方传来章怀的叫声:“我们的汽车没事。”也就在此时,车厢的右侧突然传来了当的一声,右侧的车门被风吹开了。

我轻轻地钻入卡车,顺势坐到了驾驶座上。我得承认座位坐上去相当舒服,我的身体仿佛被温柔地包裹住了。我轻轻推了一下右侧车厢的门,车门晃动了一下就被推开了。车门下方,潮湿的泥土上清晰地印着一行脚印,脚印一点点向路边的山上延伸过去,逐渐消失在山间夜晚永恒的黑暗之中。

这脚印只可能是一个人的,就是驾驶这辆汽车的司机所留下的。

章怀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你又发现了什么?”

“一行脚印。”我指着那行脚印说道,“带上背包,我们顺着这行脚印往上找,一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钱琨。”章怀迟疑地说道,“这脚印说明刚才驾驶这辆汽车的司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其他的意义。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救人!”

他将“救人”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我没有说话,但章怀接着说道:“刚才幸好我们刹住了车,我发现山道的前方还横置了一棵被砍下的树,如果我们刚才没有刹住车,撞到了那棵树的话,我们可能连命都丢在这条山路上了。”

我吃惊地看着章怀,大脑快速地思考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究竟在哪里。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的汽车没有爬过刚才那个陡坡,也会在前方的山路停下来,因为那树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我说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章怀用力地向我点了点头,“如果我们有这个命的话。”

“很好。”我对他说道,“有人想把我们留在这条山道上,而且还故意留下了这样一条线索。”我指了指地下的那行脚印,“这脚印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线索,但我们总要往里走一走,我们的汽车放在这里是不会被偷的。章怀,我认为我们有必要顺着这行脚印去找一找。”

章怀看了看我,想了好几分钟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登山包很重,扯得我的肩膀有些痛,我们顺着这行脚印走入了眼前的这座大山,这里算是乌陀山北部的边缘,但是应该经常有护林工人光顾此地,因为我们刚才在岩石上看到了四个白色的大字:小心山火。山路并不陡,我们顺着脚印一点点往上爬去,身边鲜见高大的树木,无数灌木在路边堆积着,这里的山林肯定被砍伐过。

这样的路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前方慢慢出现了一片深蓝色的天空,是山顶,我们终于爬到山顶了。

章怀走在前方,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我问。

“山顶有人。”他说道。

在深蓝色的天空下,有一顶小小的淡蓝色的帐篷,帐篷里亮着灯,让帐篷看上去像一颗发光的蓝色宝石,在黑暗中孤独地立着。

“帐篷里面亮着灯就代表里面有人。”章怀说道,“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那行脚印,像是被帐篷里的微光吸引住似的,一点点延伸到帐篷前,终于消失了。

“当然。”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