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觉得奇怪,一天早晨放牛出门后,便尾随而来,悄悄跟着牛进了林子。但见牛到了芦笙堂那儿便停了下来然后威风凛凛地吼叫一声,跟着马上尾巴翘起,四蹄猛蹶,旋毛竖立,牛头呈抵撞状,绕着芦笙堂打起转转来。不大一会儿,即浑身汗水淋淋,现出了道道血痕。主人睁大了眼睛细看,原来那芦笙堂中盘着一条冥冥闪闪的麒麟龙呢。主人好不高兴,当下一声不吭地打转回去,当夜便招领全寨搬了过来……”
现今这芦笙堂依然安好。走到寨脚,进入鳞次栉比、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吊脚楼群中,但见一方并不规则的空地,里边是乱石铺就,几株小草萋萋摇曳,那便是芦笙堂了。虽然是荒芜了一点,可它在报京人心中的圣地位置丝毫不减。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三月三便是从这儿拉开帷幕的。
芦笙堂是不准人家建房落座的。
“好地占龙脉,龙脉保村寨呢。哪家要是在那儿座了,便把龙脉占尽了,村寨就会败下去。”身兼巫师又是寨老的邰相权如是说。听寨上的人说,这话前些年刚被印证过。说他们大寨里有一个在乡政府工作的人,那年造房有意无意地将房子的一角占进了芦笙堂,结果房子刚建成,便调进县里当了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后来村民们觉得他家的房子侵占了芦笙堂的龙脉,便将那房子移了一点点。没多久,他又从局长的位置退了下来,有板有眼,有名有姓的,实在令人好生奇怪。
龙无形,但龙有神。见与不见和在与不在好像真的不是一回事……有人为贵州测了一个字,将“贵”拆成“中”、“一”、“贝”,意为“贵州是中国的一块宝贝之地”。说不准这里边还真的隐藏了点什么“宝贝”,或许就是龙。
与龙共舞
水牛龙生活在水里,乃是祖先蚩尤逐鹿中原,沉于深渊所变。所以在苗家心目中龙的形象是:头似牛头,长着一对雄伟的犄角;身为蛇躯,满身花纹。
清水江上群龙逐浪与龙共舞,最宏大壮观的场面莫过于赛龙舟了。
说到赛龙舟,人们自然就会想到端午节,想到三闾大夫屈原,但这是汉文化的诠释,屈原的故事也早已家喻户晓。
苗族的龙舟节却另有说法,那传说也鲜为人知。话说古时候,清水江边住着一户苗家,以打鱼为生。这一家仅有父子二人,儿子名叫九保。一天,九保随着父亲下河打鱼,突然天色骤变,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河里恶浪排空,只见从那深潭中跃出一条恶龙,凶狠地将九保拖进龙洞。九保的父亲立即潜入江底,寻到龙洞。可是此时九保已经丧身,尸体正被酣睡的恶龙当作枕头枕着。九保的父亲怒火中烧,钻出水面,回到寨里,当众揭露了恶龙的罪行,激起了群众的愤怒,于是大家齐心协力,采用火攻,终于惩治了这条残害良民的恶龙。除害取胜的消息传开后,沿河两岸的苗家儿女群情振奋,载歌载舞,欢呼胜利。从此,清水江两岸的苗族人民,便在农历五月下旬以划龙船的形式来纪念这个团结战斗的日子。在民间传说中,那条害死九保的恶龙受到惩治后,给清水江边的苗家托梦,向苗家请罪,希望苗家儿女宽容行好,用杉木仿照龙的身躯制作木船,在每年五月间于清水江、小江河一带划几次船,让它如同活着时那样在江河中嬉游几天,这样它便兴云作雨,保人问五谷丰登。当地的苗族人民一心盼雨保苗,经过议论,同意了恶龙的请求。于是各寨就兴起了划龙船的习俗,所以,苗族龙舟节的活动一直流传至今。
贵州苗族的龙舟节以黔东南州台江、施秉两地最为隆重,它是两县交界地区六七十个苗族村寨共同举行的重要传统节日集会。每年农历五月二十四从施秉县的平寨开始,经台度、塘龙、榕山,五月二十七日抵达施洞镇结束,历时整整四天。
苗族龙船有统一的规格,皆由三根粗大、挺直的杉树挖成槽形的独木舟并排捆扎而成。中间一只长约7丈,称母船;两侧各长5丈许,称子船。龙头选用7尺多长一棵质轻且韧、宜于雕刻的水柳树雕刻而成。龙头昂首向天,须发飘拂,栩栩如生。龙头两边安上一对弯曲硕大的水牛角,一支角上写着“风调雨顺”,另一支写着“国泰民安”。这水牛角的来头还真不小,要说的话,得从人类最初的发源说起。传说龙、雷公、姜央都是从蝴蝶妈妈的12个蛋里孵化出来的同胞兄弟。龙的领地是水域。一天,龙上得岸来欣赏人间景物,却被虎视眈眈的雷公发现了,雷公以为龙要来与它争夺地盘,于是一个筋斗俯冲下来与龙械斗。时值姜央路过,当即以理评说,龙始得救。龙为感谢姜央而变水牛为其服役。还有一个传说是这样讲的,水牛龙生活在水里,乃是祖先蚩尤逐鹿中原,沉于深渊所变。所以其在苗家心目中龙的形象是:头似牛头,长着一对雄伟的犄角;身为蛇躯,满身花纹。
龙舟上的人员,计有鼓头、锣手、撑篙、理事、艄公、桡手等6部分人。另外,在龙的头部或尾部常常站着或坐着一两个小孩。
又一个传说是这样讲的。九保被恶龙抓去当了睡觉的枕头后,父亲一气之下,用猪尿包将火草、火镰、火石包好,潜入江底,放火烧了龙宫,将龙砍成几段。大家捡来分吃之后,天黑了九天九夜。一天,一妇女带着小孩到江边洗衣,孩子用草绳系住棒槌,在水中拖上拖下,嘴里学着锣声鼓点不停地念诵着:“咚咚咚当、咚咚咚当……”每念一下,天便亮一点。小孩不自觉地念下去,就把天念了个光光大亮。于是各寨便摹仿棒槌的形状,挖木为船,在江上一边划船一边敲锣打鼓,于是就形成了波及清水江中游70多个村寨的龙舟节。
由这个故事产生出来的再一种说法是,龙窝着了火,烧了九天九夜,烧得天昏地暗。第十天早晨,人们发现被烧死的龙漂浮在清水江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于是便争相割来煮食。
平寨的人发现得早,割得龙头,塘龙的人第二轮赶来,得龙颈,榕山的人得龙身,后来的人便只有龙尾和龙肠了。根据这个顺序,所以每年庆贺杀龙胜利的日子,就按照各村寨所得龙的部位,依次行进……
节日的第一天,各寨龙舟皆按期下水,驰骋平寨。二十五、二十六两日分别在塘龙、榕山划赛。这几天,沿江鼓头的亲戚好友纷纷赶到江边,放炮,载礼迎接,称作“接龙”。他们要为龙头挂绸,把人们送的鸡、鸭、鹅,挂在龙颈上;也有的送猪、羊、牛、马等重礼。当把红缎系在龙头的角上后,接着斟上一碗酒先敬鼓头,又依次向所有龙舟上的人一一敬上一碗,一边还要唱诵《接龙歌》:
今天等节日,今天节日到。
水龙好心肠,送来百把小宝宝,千万儿孙给父亲。
4天期满,浩浩荡荡的龙船队伍来到施洞镇,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活动结束,大家依依惜别,祝福的语言全都藏在了《祭龙船歌》里:
我手里拿只白公鸡,一罐米酒赛糖蜜。
这山叫一声,那山喊一喊:
请山龙齐下山,
保护寨子保平安,赐给大家添子孙,多像蜜蜂万万千。
舞完了“水”龙又舞“火”龙。
农历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台江县台拱镇、施洞镇,施秉的城关镇、双井镇等地的龙灯会也是一番热闹景象。十四日晚,“龙”便闹了,附近几十个苗、汉村寨的亮龙、草龙、硬颈龙纷纷拥入镇上。十五日8时许,“龙”开始挨门挨户拜年来了。
龙灯从龙头开始,龙身、龙尾在主人家堂屋转一圈出来,以祝来:年吉祥如意。10时左右,所有的龙灯汇聚闹区尽兴舞耍。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会有人对着龙头燃放花筒。刹那间,火花喷射,烟雾四起。耍龙人边舞龙,边扑打燃烧的火。龙灯挣扎逃窜,嘘花者紧追不舍。有时候,好几个花筒同时对准一条龙喷射。据说乡村的龙灯被烧得越厉害越好,因为可以给来年带来风调雨顺,否则,寨里人是不愿让龙灯回家的。这样的狂欢活动一直要到次日凌晨3时左右才告散场。正月十六,玩龙人在河边把龙灯火化,并杀猪欢庆,村人奔走相告“吃龙肉喽”,举寨欢腾……
苗绣上百变的龙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苗族姑娘称“花衣”为“乌鳞”,意即“鱼鳞纹之服”。
传说该地女人能歌善舞,但无花纹衣穿。有一年,过牯脏节,来跳芦笙舞的人很多很多,龙女三姐妹也来了,她们所着服装五彩缤纷,美观极了,苗女们羡艳不已。但过完节,龙女们便潜入河中回家了。有一苗女很想摹仿龙女的衣服,于是每天到河边等龙女。有一天,她终于让龙婆带到了龙女家,跟着龙女学习做花衣的方法,整整学了三年,才掌握了全套技术。
于是她返回家中,又把自己学得的东西悉心教给苗女们,所以今天的苗家姑娘才有了一身鱼鳞花衣的装扮。是一种注定,也是一种缘。
确实,点缀在苗族妇女服饰上的龙纹图案才是最丰富的。
龙的种属,也只有她们才数得最清楚,分得最明白。
78岁素斋老太太年轻时可是施洞一带名声比雷还响的绣花能手,提起她,现今好多人都还啧啧称赞。老太太现在已经很少操作针线活了,只有寨上的姑娘前来学艺时,才精要地点拨几下。说起龙来,老太太可是行家里手中的行家里手。“我们苗家的龙多着呢。有牛龙(山龙)、狮龙、猫龙、象龙、虎龙、鸟龙、马龙、蛇龙(水龙)、蝗蚓龙、虾龙、泥鳅龙、蚕龙、鱼龙、穿山甲龙、猪龙、螺狮龙、树龙、鸡龙、花龙、貅狃龙、饕殄龙、夔龙等,多的不说,百十种是有的”。
“那不什么都叫龙了?”
“是又怎么啦。你想它是龙,它便是龙呗。”
话虽这么说,看过素斋老太太绣作的那些龙纹图案,个个都惟妙惟肖不说,龙的威风也是飒飒生气的,没一个猥琐的形象。只是那情态、造型,哪怕是同一种类属,也实在太繁复了。
老太太说,“龙也不是固定的嘛。已经变成龙的物类是成了精的,所以看起来神气得多。而有的呢,由于修炼的时间不够,精气不足,还不是真正的龙,因此看起来怪头怪脑的,或者是人首蛇身、人首鱼身、人首鸟身,或者是人首田螺身鹿角、蚓身牛角、蚕身牛角、象身鹿角、猪身鹿角、虎身牛角、鱼身鹿角、狗身牛角、蜈蚣头蚓身、蛇身猫头、蛇躯鸟翅、鱼身鸟翅、蛇身蜈蚣头花树尾等,总之什么都有……还有一种(情况),成了精的龙是会变的。比如貅狃龙,有时为人身鸟面,有时却似犀牛,有时人面兽身;蜈蚣龙,有时为人身鸟翅,能驮日月上天,有时为人首蜈蚣体……不仅如此,不同的龙还可以互相转化,像鱼龙是枫木龙的叶子掉到水沟里所变,鱼龙上岸后变成蛤蟆龙,蛤蟆龙跑到山上又变成了人龙……蛮有意思的。”
但是怎样变,它们的头上总少不了一双大大的角:牛角,也就是龙角。
“那可是我们的祖先哟,变不得的。”
又是记忆的缠绕。古史说,苗族祖先迁徙过黄河时,猪、鸭因河水太猛都被冲走了,最后是水牛把人从北岸渡到了南岸,才得以摆脱敌人的追赶,绝处逢生。
还是不太明白苗家妇女身穿如此缤纷五彩的“花衣”的真实意图。如果仅仅是为了复活祖先那荒远的记忆,这份情感实在是太负重了。而将这负重的情感招摇于许多欢娱的场面上,好像有点有违了伊始的初衷,但事实恰恰是,只有在比较隆重而叉盛大的节庆日,妇女们才会穿上她们一辈子的珍藏,姑娘们才得以畅达地挥霍做父母的起早贪黑含辛茹苦的积蓄。
“不管是成精的还是没成精的.龙毕竟是龙啦.到底不是一般的凡物,它总是最漂亮、最神气、最有本事、最富有的。我们苗家的女人把它绣在服饰上,让人看起来又美丽又高贵,以示珍贵吉祥呗。”说到这,老人又沉浸到了往事的甜蜜回忆中,“我们苗家的龙啦,个个都可以享受,个个都可以制造。这制造的功夫可不一般呢,你别看她们有时都使用一个相同的模子(剪纸)作底稿,但针线的疏密不同,用线的颜色不同,造出的龙就各不一样。那时候,随便做哪种龙,我绣的总是最好看。
伙伴们都来跟我学,可总是做不像;即使最好的,也总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像。”
正说话间,有两个姑娘来找老太太,都说自己绣的龙左看右看都不太像。老太太接过她们的衣料,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对高一点的姑娘说:“雄龙呢,个体要长一些,头要大一点,这样看起来才威武;骑在它背上的女人,要绣的富态一点,才搭配得好。”说完了,又拉过另一个姑娘,“雌龙呢,个体要稍短一些,肚子要突出来,头不要昂得太高,这样看起来它才像听骑在背上的男人的话的样子。”
“我们苗族的龙和汉人的不大一样。人可以骑它,可以摆弄它,它和我们祖先是同胞兄弟嘛,也是通人性的。”老人接着对我说。
苗族的传说里说,他们都是从枫树妈妈与水泡游方生出的十二蛋里孵出来的。至今,《接龙歌》里还这样唱着:
开天辟地来,
龙是枫对生,龙是枫树养;
枫树用奶养,枫树用奶喂;
养它快快大,养它快快长。
但是有意识地在明显标志有雌雄龙形的构图中,将母龙身上的驾者固定为男神,公龙身上的驾者固定为女神,应该是很有意味的。
“这个么?这叫‘讨婴崽’,也就是妇女向龙要小孩。你没看见么?在龙的头部或尾部,还绣得有一两个小人儿呢。”
走出素斋老太太家的院子,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图腾(totem)是北美阿尔冈金部落奥吉瓦人的方言,这“龙”是不是也是苗族的方言呢?图腾有一个单一的意思,即“他们的亲族”,只是这“龙”呢,还真有点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