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内那张白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他轻轻地摇上了玻璃。
一个高大的影子挡在了乡民们的前面——是靳大柱。他伸展着壮实的胳膊,绵延的青筋在刺眼的阳光下勃勃地跃动,被汗水浸润着的肌肉在熠熠发光。
“你干什么?”副官愤怒地责问。
靳大柱没有理会副官,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和高傲:“老少爷们,这钱咱们成安人不能接,这车咱们成安人也不能推!现在是什么时候?日本人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做百姓的指望着这些人替我们做主呢,可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这跟汉奸有什么两样?要我说这些人比日本人还可恨!”
“大柱说的对!”
“大家都不要帮这些狗东西的忙!”
乡民们停住了脚步,他们的眼神冷漠得可以杀人。
“刁民!你想造反不成?!”副官朝靳大柱宽阔的胸膛上猛推了一把,大柱抓住副官的手腕毫不费力地扭到了背后。
“哎呀……”副官顾不上体面,把箱子扔在地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这小子真想造反啊!”一个军官扑了过来。大柱丢开副官,左拳格开军官的拳头,右拳稳稳地砸在了他的脸上。鲜血和泥浆顿时在军官的脸上绽开了花。
“嘭!”副官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朝天放了一枪。
“这小子挺横啊!”另一名军官径直用手枪抵住了靳大柱的胸膛,“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要是你对日本人这么横就好了。”靳大柱冷冷地逼视着军官。
从县城方向的大道上跑了五匹马,马蹄溅起的泥水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浑浊的水线。
“住手!”吴栋梁跳下马,跛着脚走到军官跟前。
“哦,你来的正好。”副官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吴栋梁的肩章,把手枪插进枪套,“快把这小子抓起来,他企图袭击长官。”
吴栋梁冷冷地看着副官:“你想知道你的身份?”
“我是……”副官犹豫地望了一眼车窗后那双阴鸷的眼睛,喉结不安地滚动着,“我是……我们是省政府派来看城防的……”
吴栋梁向副官敬了一个礼:“现在是战备时期,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证件,还有长官的姓名。”
副官愣了一下,随即沉下了脸:“请问你的职务。”
“成安县警察局局长,巡官吴栋梁。”
“吴警长,我们此行身负秘密任务,希望你能配合。”副官的头高高昂起,眼角冷峻地瞄着吴栋梁。
“我当然会配合长官们的工作,但也请长官理解配合我的工作。”吴栋梁的目光逐一从几位军官的身上扫过。他看到了车窗后的那双眼睛。吴栋梁向身后的一个警察一招手,对他耳语了几句。警察点点头,跳上马向县城飞驰而去。
车窗终于摇开了,露出了半张白皙的胖脸。
“巡官?警佐一阶?”语气轻蔑而张扬。
吴栋梁点了点头:“哦。”
车窗继续摇下,露出了胸前的佩阶,眼神肃杀地盯着吴栋梁:“认识它吗,警长?”
“认识……”虽然吴栋梁性格坚毅,但长期的戎马生涯使得他养成了严苛的上下级观念,尽管对于这位来路不明的长官心存不满,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
“认识?既然认识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神秘客语气跋扈地说。
吴栋梁默默无语,对于他这样的底层警察来说,眼前这位人物有着神一样的光芒。
“知道吗,你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配知道警监的职责。依照战时的法令,我随时可以把你处死!”神秘客的语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快点儿,让人把车推出来,我可以饶恕这个小伙子。”
吴栋梁向警察们挥了一下手。
警察和军官们合力把车推出了泥淖,神秘客轻轻地摇上了车窗。
“走了,警长先生。”副官拣起皮箱,眼神里满是鄙夷。
吴栋梁像一具雕塑站在路旁一动不动。
军官们迅捷跳到第一辆车上,车身开始傲慢地抖动。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车前——是李修武。他骑着一匹黑马,一身长衫,灰褐色的礼帽遮蔽着大半个脸,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冷峻的嘴角。
“真是见鬼了!”副官从车上跳了下来,“成安县真是庙小妖风大!”
“让开!”副官的话音未落,重重的鞭影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副官的怒喝被冷峻的目光逼迫成了嘶哑的惊叫。
“告诉我你是谁?”李修武从容地跳下马来。
“你又是谁?”副官惊恐地抱着头。
“成安县县长李修武!”
“李修武?!”车里的神秘客开了口,“你是成安县的县长?”
“对。”李修武手持马鞭,不卑不亢地回答。
“现在正是战备时期,你不备战怎么出现在这里?”神秘客冷冰冰地训话。
“这位长官,这句话好像应该我问你吧。”李修武的语气不卑不亢,“不要忘记这是在成安县境,请问您的职务和姓名。”
副官揉着泛红的半边脸:“李县长,我们现在是在执行秘密公务。”
“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长官的职务和姓名。”李修武不肯做任何退让。
“这位县长先生倒真有海刚峰的作风啊!”神秘客拉开车门,颇有风度地掸了掸衣服,锃亮的皮鞋缓缓地踩在了泥泞的地上。
“不敢,卑职职责所在。”李修武的目光勇敢地迎了上去。
“你真想知道我是谁?”
“是。”李修武郑重地点点头。
神秘客从中山装的衣兜里掏出一张证件,在李修武的眼前一晃,青天白日的图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所有人都知道那枚图章代表着什么。
“长官,我想仔细看一下。”李修武表情沉静得像一潭水。
神秘客愣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奉行我的工作。”李修武的目光同样咄咄逼人。
“你……”副官的眼神变成了一个大熔炉,“让你的人让开!”
李修武身后的警察齐刷刷地抬起了枪口。神秘客的随员们也举起了枪。
李修武和神秘客面沉似水地站在中间。
“大家都把枪放下。”神秘客终于妥协了,他从中山装的衣兜里掏出证件,把它轻轻地放在了李修武的手中,并在李修武的手掌心里拍了拍。
李修武打开证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怎么样,李县长,你还有问题吗?”副官乜斜着眼问。
李修武站在泥泞的土道上,目光怔怔地投向远方。
“李县长,”神秘客拍了一下李修武的肩膀,“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可要走了。”李修武向身后的警察们做了一个手势。
“主秘先生,”李修武低声说,“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神秘客一愣:“说吧。”
“你到底要去哪儿?”李修武问。
“我的副官已经说过了,我们主要是巡视各县的城防工事。”
两个人的目光交锋在了一起,李修武的眼神里既有愤怒又有无奈,而那位身份神秘的主秘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流露出来的惶恐和惭愧。李修武明白眼前这个高官是一个临阵脱逃者,这三辆车上除了家眷亲属之外,还应该有大量的金银细软。巡视城防只不个是一个极为低劣的借口而已。
“对你我来说临战退却是一种耻辱!”李修武提高了声音。
“好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贵县时间了。”神秘客白皙的脸庞顿时变成了一块红布,他几乎是逃上车的,羞耻感烧灼着他的心。这位神秘客看到不远处成安城的城楼上一面青天白日旗正迎风招展,他顿时像坠入了地狱……
“县长,他究竟是什么人?”吴栋梁问。
“国家警政署的主秘,”李修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一个应该与北平共存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