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算是有了眉目,王有龄不敢耽误,立即去巡抚衙门拜见黄省长。见到之后,把移花接木的事情一说,黄宗汉大为高兴,然后两个人又商谈了大半天,都是关于去上海买米的细节问题。
所有的问题,最后都落实在两个字上:保密!
商量到最后,只剩下一件事情需要解决了,那就是派谁去上海买米呢?移花接木的关键就是需要一个极其干练和精明的人物去实际跑动。
王有龄一下子就想到了胡雪岩,他知道,派胡雪岩去,自己肯定高枕无忧!黄省长巴不得让王有龄的人来办,因为万一出了娄子,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所以也欣然同意。
谈到这里,事情就基本定局了,下面就看胡雪岩的表演了!
我们不妨先打住,回顾一下椿寿的死,想一下他把漕运搞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就能明白一个道理,胡雪岩确实牛!椿寿的办法,无论是就地变价还是疏浚运河,只能治标,而胡雪岩越过过程,一下子就能插到上海这个关键点上,办事的能力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王有龄从巡抚衙门出来后,直接找到胡雪岩,开门见山地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他。
胡雪岩没有丝毫犹豫,就把任务接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王有龄对自己的信任,移花接木的计划是自己提的,自己就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另外,他还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要从藩司衙门中派两个人跟我一起。”
王有龄想了想道:“也好,你一人确实有点累!”
“累倒是不累!”胡雪岩突然低声说道,“这趟差事,大人手下的人肯定知道,而且这次是个肥差,买米的回扣肯定很多,许多人都眼红呢!如果不派一个两个过去,他们心中有气,把事情说了出来,麻烦就大了!”
王有龄心中一惊,用佩服的眼光看着胡雪岩,但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我说什么也要把胡雪岩留为己用!”
王有龄的心思我们先不说,我们先说胡雪岩这次上海之行。
随胡雪岩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姓周,一个姓吴,都是王有龄派来的,加上庶务、厨子、听差,上上下下一共八个人,雇了两艘船,带上杭州的土特产,直奔上海而去。一路上吃酒打牌,倒也逍遥快活。
但是胡雪岩知道,艰巨任务还在上海等着他呢!
到了上海,三个人立即分头行动,动用各自的关系,去找卖米的大粮行。胡雪岩最开始出来混,就是在粮店打工,这个他最熟,什么行情什么米质他一眼就能看透,所以,这样忙了三天,终于让他盯上了一家米行。
这家米行总部在松江,米行的大BOSS跟漕帮有密切关系,他手中有十几万石米想卖出。当胡雪岩打听到这家米行跟漕帮有关系的时候,立即眼前一亮!为什么呢?
因为漕帮的事情,他是知道一点的。松江出米,又当江浙交界,水路极便,所以松江的漕帮是个大帮,因为是个大帮,所以成了俎上之肉。全中国最肥的三个知府差事中,松江府就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个是成都府和长沙府。
年深日久,饱受剥削,加上漕运改海运,松江漕帮的公款亏空肯定很大。胡雪岩断定,这批大米的大BOSS不是跟漕帮关系密切,就是一定是漕帮的人物。
机会到了,漕帮肯定经济拮据,想急于出手。那么,自己可以狠狠砍价了。
胡雪岩临时决定,去松江!
到了松江,拿出黄宗汉和王有龄的名帖给自己壮声威,先拜松江知府。为什么要拜松江知府呢?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自己想与松江漕帮搭上关系,只能通过知府的引荐。
与知府吃饭是必然的,当然饭不是白吃的,一顿饭加上红包、土特产,换来了漕帮的信息,即:松江漕帮中,行辈最高的是一个姓魏的旗丁,今年已经80将近,瞎了一只眼,在家享清福。现在漕帮管事的是他的一个关门弟子,叫尤老五。
第二天,胡雪岩提着贵重礼品,拜会漕帮前任老大魏老头子。有些人也许要问了,为什么不直接拜会管事的尤老五呢?
当然不行,漕帮最讲义气,最尊长者。胡雪岩为了办事,直接拜会管事的尤老五,那真是太赤裸裸了!况且,如果不拜会尤老五的师傅,尤老五未必会高兴,而他的师傅魏老头子肯定不高兴!
由于有了松江知府的引荐,一向很少接客的魏老头子在客厅里见了胡雪岩。
这个魏老头子既干瘦又矮小,只是那还剩下的一只眼睛,精光四射,令人不敢正视,确有不凡之处。
胡雪岩以后辈之礼谒见,魏老头子行动不便,干脆倚老卖老,口中连称“不敢当”,身子动也不动。他打量了胡雪岩半天,问道:“胡老哥今天来,必有见教,江湖上讲爽气,你直说好了。”
“是我们家大人叫我来的,大人在海运局办事,他说漕帮的老前辈一定要尊敬。大人自己因为穿官服,不便相见,特地要我来奉请老前辈。”
看胡雪岩替官府办事,说话还如此客气,魏老头倒也很识趣,说:“胡老哥,你倒说说看,到底有何见教,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帮忙。”
“自然,到了这里,有难处不请您老人家帮忙,请哪个?不过,说实在的,事情不太好开口。”
胡雪岩故意以退为进,因为刚才他提到王有龄是海运局的官员的时候,魏老头独眼大张,眼光像电一样看着他。海运与漕运势成水火,说话不得不小心!看到魏老头的敌视态度,证实了他的判断不错。
于是他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魏老头听得很有耐心,听完后,他发现对方虽然是海运局的人,但是这笔买卖并没有损害到松江漕帮的利益。于是,魏老头面色柔和了很多,说道:“我们漕帮快没有饭吃了,还请王大人体谅我们的苦衷!至于粮食买卖,我不是太清楚!你胡老哥有钱买米,如果我们不肯卖,说什么也是我们的错。”
魏老头这句话,意思很明白,自己是不反对这笔粮食买卖的,但是他一个“不是太清楚”已经暗示胡雪岩,如果想办成这件事情,还得找管事的尤老五商量。
果然,魏老头吩咐下人道:“去把老五找来!”
胡雪岩心中一动,知道关键人物来了!
尤老五,约莫40岁左右,矮小而沉静,一看就知道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魏老头介绍道:“胡老哥是外场人物,这个朋友我们一定要交。老五,你要叫‘爷叔’,胡老哥好比‘门外小爷’一样。”
尤老五作了一个揖,叫道:“爷叔!”
胡雪岩受宠若惊,急忙还礼,两人很是客套。然后,尤老五就请胡雪岩到外间吃顿便饭,这就表示要谈生意了。中国人的生意,绝大多数不是在谈判桌上达成的,而是在酒桌上达成的。
魏老头子说自己吃斋念佛,没有出席。可以看出,帮中的一切实际事物,他都交由尤老五处理了。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胡雪岩把魏老头子说过的话向尤老五说了一遍,尤老五低声说道:“一切好说!”
这“一切好说”四个字,听起来好听,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于是胡雪岩接着说道:“五哥,既然是一家人,便可以无话不谈。如果你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说,大家商量。你们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人家。”
尤老五听了这话,很是感激,说道:“爷叔!您老人家真是体谅!不过老头子已经有话交代,爷叔您就不必操心了。今天头一次见面,还有张老板在这里,先请宽饮一杯,明天我们遵吩咐照办就是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胡雪岩觉得尤老五必定有难处,所以接着说:“话不是这么说!我再说一句,这件事一定要你们这边能做才做,有些勉强,我们宁愿另想别法。害朋友的事情,我们坚决不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尤老五也不再坚持,说道:“难处不是没有,不过完全可以商量!不怕爷叔笑话,我们松江漕帮就是个空架子,已经借债度日很久了。爷叔替官府办事,米卖给你们,我不怕打水漂。但是官老爷办事,爷叔您也知道,没有一年半载银子到不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漕帮可就吃不上饭了!”
胡雪岩终于明白了,尤老五不是不肯卖米给海运局,而是要求要现银!这点,海运局确实办不到!
那怎么办呢?胡雪岩计上心来,神秘地对尤老五说道:“五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爷叔不是给王大人当差吗?”胡雪岩这突然的一问,让尤老五摸不着头脑。
胡雪岩微微一笑,说道:“我跟王大人是朋友,我算半个当差的,其实我手下有一家小钱庄,叫阜康。”
“爷叔是阜康的老板!真是失敬失敬!”尤老五大为吃惊!
胡雪岩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贵帮吃饭发薪的问题,这个绝对不能拖,五哥你替我算一算,帮里八个月需要用掉多少银子?”
这个,尤老五不假思索地说:“一个月差不多要一万,八个月八万就足够了!”
“那好,五哥把米卖给海运局吧,我敢保证,海运局八个月内肯定会把银子送到贵帮手中!”
尤老五似乎明白了,但是他还不放心,接着问道:“那这八个月,帮中弟兄们……”
胡雪岩毫不犹豫地说道:“帮中兄弟八个月的开销,我阜康先借给五哥,你看10万够吗?”
尤老五忙道:“当然够,只是我没听明白,爷叔说是借给我……”
“对!是借给五哥!”胡雪岩笑着说。
尤老五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是借给自己,而不是贷给自己,不用付利息!这下子,他对胡雪岩可是连佩服加感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看到尤老五的神情,胡雪岩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也许很多人又要问了,八个月,没有利息借给尤老五10万银子,胡雪岩岂不是做了一笔赔本买卖?
暂时看,绝对是赔本买卖,但是如果说,胡雪岩想结交尤老五呢?他早就想把业务拓展到上海,杭州和上海之间,有个松江漕帮诚心竭力帮自己,那是个什么情形?
闲言少叙,在松江买好了米,用尤老五漕帮的船运输,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往上海。
到上海,首先要拜访上海知县,这些礼数是不能缺的!之后打听总办江浙漕米海运的主管,此人叫倪良耀。
倪良耀却是个老实人,才能平庸,为了江苏和浙江漕米海运延期一事,已经焦头烂额。朝廷还有命令,如果限期不能处理,就要严惩!
见到胡雪岩,他这个老实人也不老实了,没等胡雪岩说话,他劈头就问:“你们浙江的漕米什么时候到上海?我都急疯了!要掉脑袋的!”
胡雪岩不急不慢,一句话扔过去,说道:“浙江漕米已经到了上海,保准一粒也不会少!”
这下子,倪良耀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忙拉着胡雪岩的手,一边赔不是,一边夸他办事漂亮。他说道:“都像老哥这样精明能干,世上焉有办不成的事情?”这句话估计是倪良耀的真心话。
之后的事情就非常顺手了,无非就是交割手续了。
相比起椿寿,胡雪岩办的漕运,天壤之别!
胡雪岩这次去上海办漕米,除了事情办得漂亮之外,最重要的收获是和尤老五成了莫逆之交,这对后来胡雪岩的商业帝国的发展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在中国,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人脉关系总是最重要的。胡雪岩的优点之一就是善于把握各种人的心理,投其所好,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胡雪岩这人不错,这样胡雪岩拥有了广泛的人脉。
王有龄当上湖州市市长了
王有龄在胡雪岩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调运漕米的公事,获得了“能员”的美誉,很快被调任到湖州做知府,也就是湖州市市长;同时还兼任着乌程县县长的职位。湖州可是个富庶的地方,王有龄和胡雪岩又大有一番作为可做。
王有龄调任当湖州市市长还有一段小插曲。按照惯例,他当上了市长,就应该交卸“海运局坐办”的差使,但是由于调运漕米落下的亏空一时无法填补上,加上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务牵涉到海运局,王有龄想暂时兼任海运局坐办,这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要得到浙江省政府批准。
王有龄现在和浙江省省长黄宗汉已经打成一片,前番运漕米,还顺便送了黄省长两万两的银子,心想这么个小要求不过分吧,黄省长一定会答应的,便兴冲冲地来省政府了。
不过当王有龄向浙江省省长黄宗汉提出这一请求时,黄宗汉却顾左右而言他:
“现在京朝大吏,各省督抚,纷纷捐输军饷,我亦不能不勉为其难,想凑个一万两银子出来,略尽绵薄之力。过几天你托那姓胡的钱庄,帮我汇一下。”
王有龄一想,这还不简单啊,便答复道:
“是,理当效劳,请大人随时交下来就行了。”
这话一出,王有龄可是犯了大错了。黄省长一听这话便端茶送客,而对王有龄兼任海运局坐办的事,也置之不理了。
这样一来,倒把王有龄弄了个云山雾罩,不知究竟。还是胡雪岩看得准,这黄宗汉哪里是要自己借阜康钱庄交汇捐输军饷啊,他其实是借海运局的差使,向王有龄索贿而已,而且数目都已开出来了,就是一万两银子。
在胡雪岩的点拨下,王有龄恍然大悟,赶忙在第二天代黄宗汉交了一万两银子的捐输军饷。一万两银子交出,他也随即得到兼任“海运局坐办”的批准。
这就是贪污受贿的学问。贪官最喜欢的是黄金白银,但你能够明目张胆地抬着一箱箱黄金白银去行贿吗?这是唯恐街坊邻居平民百姓不知道啊,在人家看来,说不定是仇敌来嫁祸给自己的呢。现在的人向贪官行贿还要往烟盒里面塞美元呢,行贿重要的是隐秘。你就是去行贿,也不能直接说,我这有几百万两银子给你,你帮我做点事吧。就是贪官,也要面子的,也喜欢被别人说为青天大老爷,那么说岂不纯粹是扇人家的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