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书记载,黄省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是他特别贪,操守极坏。传说他担任浙江省长后,曾经向浙江藩司索要3万两银子作为见面礼,浙江藩司没给,将相失和,终于出事了。
藩司,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一省的财政厅厅长,油水非常大,3万两银子肯定不在话下。时任浙江藩司的是谁呢?这个人就是满族人椿寿。椿寿之所以不买黄省长的账,一来因为黄宗汉向他索贿肯定是不对的,二来因为自己是满族人,有恃无恐。
但是,他太小看黄宗汉的小人之心了。这位黄省长借漕运一事,狠狠地摆了椿寿一刀,逼得椿寿自杀而死。
为了3万两银子丢了性命,值还是不值呢?
故事的经过,且听我慢慢道来。
藩司这个职位,每个省都有,但是管辖的事情却因省而异。比如浙江和江苏两省,处于大运河边上,又是丰腴富饶之地,所以每年都要向北京进贡大量精白米。
由于白米数量巨大,陆运太费劲,所以只能通过水运,而清朝实行闭关政策,所以海运也是禁止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通过京杭大运河的水路运输,也就是所谓的漕运。
清朝设有专门的漕运使管理整条运河的运输任务,而沿运河各省筹集漕米的协调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藩司的头上。
浙江是运河的起点省,也是丰腴之地,藩司椿寿监管漕运,油水肯定是巨额的。
读清史,特别是晚清史,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比如官吏任命,晚清的时候,满族官员颟顸无能,根本不堪大用,朝廷只能将要职交给汉人;但是江山是满族人的,这个慈禧等人当然有数,所以除了将核心大权握在满族人手里之外,还有两点是必须要做的:一是分裂汉族大臣,人为制造不团结,比如李鸿章和左宗棠的斗争等,让汉人只能为满族人服务;二是安抚满族官员,既然他们不堪大用,那就给他们无碍大局但是又有油水的职位去做。
椿寿当上浙江的财政厅厅长,朝廷的用意就是如此。筹粮筹款,在和平年代是可急可缓的事情,即使无能,也无所谓的。
但是,如果我们将历史再往后翻10年,到太平天国肆虐的时候,你再看各省的藩司,几乎没有一个满族人了。因为战争年代,藩司筹饷银,任务何其艰巨,朝廷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们接着说这位椿寿大人,他身在肥缺上,贪污巨多,但是面对精明小人黄省长还是一毛不拔,那离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其实,到椿寿的年代,京杭大运河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荣,这倒不是因为沿岸经济有多大的衰退,而是要怪黄河。
怪黄河?对!黄河每隔个几十几百年就大决口一次,每次都泛滥千里、淤塞无数。我们这条母亲河多次夺淮河入海,大量淤泥直接灌到了大运河之中,日积月累,大运河越来越窄、越来越浅,自然漕运质量就大为下降。
到道光年间,发生多起漕运延误之事,朝廷终于下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了。
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提议花大力气和金钱彻底整修大运河,另一种建议索性把大运河抛弃了,直接用海运。
若在以前,海运是连提都不敢提的,但是鸦片战争让很多人清醒了起来,大胆建议道光皇帝革新。
保守的道光皇帝居然同意了,决定试用海运,当然漕运并不停止,也就是两者并行。也许有人说,嘿!谁说道光皇帝顽固,这不挺开明的嘛?
那我告诉诸位一个内部消息,道光皇帝是清朝皇帝中最简朴的,或者可以说是到了抠门的地步。他龙袍破了,舍不得扔,打个补丁照样穿。这么抠门的一个皇帝,面对鸦片战争后捉襟见肘的户部,要他拿出一大笔钱来彻底整修大运河,还不如杀了他呢!
海运不用花钱,那就试试吧。
谁来作这个试验呢?此人叫陶澍,官至两江总督,也就是江苏、江西和安徽三省合一的省委书记。这个人,也许您不怎么熟悉,但是他的亲家您肯定熟,就是左宗棠。
有时候,我们读历史书,就能发现,牛人和牛人之间,转不了几个关系就联系在一起了。张爱玲和李鸿章是亲戚,冯巩和冯国璋是亲戚,王菲和王宠惠是亲戚……
我们不瞎感慨了,接着说漕运和海运吧。
这个陶澍还真是能干,他在上海设立“海运总局”,亲自雇“沙船”一千艘,海船几十艘,只用了两次,就将150多万石米运到了天津。相比于漕运,海运省时省钱,米质几乎没有任何损坏。
看来,由漕运转海运是大势所趋了。但是,第二年,朝廷又突然下令,全面禁止海运,仍然由漕运负责京师皇宫的粮食供应。
其实,诸位不用惊奇,新事物要代替旧事物,那绝对是千难万难。漕运历时几百年,大运河纵贯多省,多少官员、船工和衍生服务行业靠它活着呀!海运代漕运,轻描淡写几个字,但多少人手中的饭碗要砸掉呀!
既得利益者,永远是改革的最大敌人,而有时候我们不自觉的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所以呢?什么人革命?像阿Q那样一穷二白无牵无挂的人才革命。
当然,既得利益者们也是有借口向道光皇帝吹风的。其一,漕运一完蛋,成千上万的漕运工人怎么办?海运又吸收不了那么多,万一丢了饭碗的草民闹事,头就真大了。其二,海运日久,人心就会变,万一不法小人勾结英国鬼子怎么办?
道光皇帝一听就慌了,他虽然贪财,但是他更知道,农民起义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呢!道光皇帝怎么起家的,他自己最明白!当年道光的老爹嘉庆皇帝一个疏忽,让逆贼天理教徒闯进了紫禁城,幸亏道光不怕死,骁勇善战,不但打退了叛贼,还一举赢得了老爹的信任,把宝座传给了他。
但是那至今仍然嵌在宫门之上的箭镞,还是让道光不寒而栗,说什么也不能再逼人民造反了!但是,根据后面的史实我们知道,几年之后,洪秀全口里念叨着上帝万岁,在广西造反了,而且还是封建两千年来最猛的一次。可怜的道光呀!
其实道光惧怕漕帮造反,是有道理的。不信,你看后来,京杭大运河终于无法承载运输任务后,游手好闲的船运工便成批进入了上海滩。国民党时期上海臭名昭著的青帮,前身就是漕帮,这个我们不展开说。
至于英国鬼子,道光更是害怕,因为自己被人家打了个灰头土脸,把香港岛都丢了,虽然签《南京条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香港在哪里。
就这两条理由,一内一外,让道光皇帝顿时取消了海运。
这其实很合椿寿的心思,毕竟漕运转海运,浙江的米从杭州运到上海就完工了,自己的职权要受到很大的削弱,油水也会少捞很多。
所以,他还在暗自高兴,殊不知一双毒辣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伺机一招致命。
而机会呢,很快就到来了。正是王有龄进京买官这年。
也算椿寿倒霉,这年的浙江自5月以后,降雨就特别少。
降雨少有什么后果呢?有两个:第一,旱灾一来,浙江收成绝对不好,进贡的漕米筹集不到;第二,降雨稀少,本来就淤塞的运河更是浅可见底,即使有米,也无法运出。
再看看邻省的江苏,可是非常顺利,人家糙米32万多石,白米2.7万余石,早在3月就运送出去了。
而浙江的漕米,到7月间还未启运。两个省一比较,道光就勃然大怒了!
皇帝佬儿都怒了,黄省长觉得报复的时候终于到了。他想了个极其狠毒的手法来整治椿寿,他要上报朝廷,说今年的漕粮启运太迟,即使到达了通州交仓,回来必然是冬季,冰冻运河,空粮船肯定不能按时回到浙江,也就是所谓的不能按时“回空”。这样,等到冰冻化掉,回到浙江,明年的漕运又要耽误,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就永远也不能按时运送漕粮到京了!
而造成这样的局面,浙江财政厅厅长椿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里,黄宗汉表面不露丝毫喜怒,把椿寿请到巡抚衙门谈公事,劈头就问漕运的事情。
而椿寿这家伙这几个月担心的就是这个漕运,所以省长一提到此事,他就紧张,但是也只能如实回答:“回大人的话,今年浙江的漕运,看来无论如何要担处分了!”
“处分谁担呀?”黄宗汉老狐狸明知故问。
“自然是卑职!”椿寿回答道。
“那其实也不至于!”黄宗汉故作深沉地说了一句。
“哦?”椿寿喜出望外,静静听黄省长的下音。
黄宗汉的话很明白,怎么样才可以不用担处分呢?当然是你给我银子,我替你说话了。可怜又可悲的椿寿竟然丝毫察觉不到话里的意思,反而竖起耳朵,想听他的“高见”。
椿寿是没救了!
黄宗汉冷漠地看了椿寿一眼,接着问道:“贵司倒先说说看,究竟因何迟误?”
“天旱水浅,河道干淤。”椿寿如实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天旱是5月以后的事。请问藩司大人,照定例,本省的漕船,每年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过淮’,什么时候‘回空’?”
“过淮”就是漕船渡过淮河,“回空”就是漕船抵达通州,卸米,交接完毕,空船回归浙江,等待来年收新米接着往北京运。
黄宗汉一连三问,把椿寿堵得哑口无言。是呀,按照定例,浙江的漕船,2月底以前就要起运的,最晚也不会迟于4月份。
但是自己在浙江负责漕运多年,每年都是5月份之后发船,从未出过事情。
也许读者又要问了,为什么三四月不走,非得等到5月呢?您想呢,漕船待得越久,对谁越有利呀?谁捞的油水越多呢?自然是他藩司大人。
年年无事,并不代表永远无事。今年就出问题了,5月份突然不下雨了,漕米运不出去,着急呀!
活该!二三月出发,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贪、贪、贪!黄宗汉就是用这点卡死了椿寿!
“现在怎么办?”黄宗汉见椿寿不开口,于是接着问,“事情总要办通才行啊!”
“是,是!”椿寿赶紧答道,“司里尽力去催,在这个把月里,一定可以全数启运。”
“个把月?”黄宗汉皱着眉问道,“也好,那就再拖一个月,反正本省漕运都由老兄一手经理,以后该如何办理,你自己定夺,我不会为难你的!”
椿寿一听这话,真是感激涕零,省长大人竟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并且坦言并不为难自己,这真是天大之喜!于是他一激动,胸脯拍得更响了,打保票要在一个月内将粮食运出去。
可怜的椿寿,这个满族的纨绔公子哥儿,根本没有体会出黄宗汉这句话的深意!黄省长的话,重点是在不为难自己上吗?完全错了!重点是“老兄一手经理”这六个字上,明确指出了谁要在浙江漕运上负全部的责任!
椿寿出了巡抚衙门,还暗自松了口气,他赶紧召集手下,商议如何把船弄走的事情。毕竟,人家黄省长已经很给面子了,自己也要加把劲了!
看看吧,椿寿就是那种被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角色!同志们,社会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千万别走椿寿的老路,被人卖了还感激涕零!
忙也是瞎忙
当晚,椿寿就召集经办漕运的相关人员,一面宣达了黄省长的意思,一面敦促大家,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设法让漕船开出去。
其实,商量也是白商量,运河那边淤塞着呢,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情,人再多也商量不出来个结果。
商量了大半夜,没有结果,椿寿坐不住了,他要亲自跑一趟湖州,去亲力亲为,为什么去湖州呢?原来湖州府是东南膏腴之区,额定漕粮38.8万余石,关系重大,偏偏这个府的漕船,一艘都动弹不得,你说这不急死人吗?
到了湖州,椿寿也没心思游览了,马上召集漕运上的相关人员开会。
漕帮人物分为三类:一类是漕帮中的“领运千总”,名义上算是押运的武官,照原来的传统,多由武举人中选拔;一类是临时委派的押运官,大多为候补州县,走路子钻上这个差使,多少弄几文“调剂调剂”;再一类就是各帮中真正的头脑——“尖丁”。
漕帮中最管事的就是“尖丁。”这些人的身份是小兵,小兵与二品大员的藩司,身份相差不知几许,照平日来说,根本见不到椿寿的面,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要设法让漕船开动,非找“尖丁”来商量!
气氛很沉闷,椿寿先发话道:“今年的漕粮,到底还能不能运出去?”
谁敢说话?说什么?说运不出去,让藩司大人记恨你一辈子?说运出去,这比登天还难!
看没人说话,他接着说:“湖州是头份儿,今天我来了,就必须要定出来个头绪,船要是能动,我们就商量动的办法;如果船真的一寸也走不了,那我们也得商量一个不动的办法!”
“我在黄抚台面前,是拍了胸脯的,一个月之内要全数运出去,否则要提着脑袋去见他了!”椿寿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希望能够让漕帮的老油条们紧张一下,却在无意中说出了自己一个月后的结局。
听说要掉脑袋,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但是害怕归害怕,人斗不过老天爷,它不下雨,船肯定动不了的!
于是一个“尖丁”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看这鬼天,下雨是够呛了,我们得商量不动的办法得了!”
不动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漕米不往北京运了。读者也许就疑惑了,不往北京运,那怎么交差呢?
当然要交差,只是不交米,而是交银子!朝廷在这方面有规定,如果漕米实在无法运往京城,可以在当地变价卖掉,所得的现银运送北京。
运银子的话,自然简单得多,100船米估计还不到一船银子。
读者也许又要问了,既然有这么简单的办法,那何苦还要运粮食到北京呢?朝廷自然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关键时刻银子是不能当饭吃的。所以,朝廷对于漕米运送未到而用银子代替的做法,有比较严重的处罚措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