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暴露行动,他们昼伏夜出,偷偷摸摸地向进攻的地域开进,到达后便隐蔽其间。
驻扎在陕甘宁边区“囊形地带”的刘戡,接到命令后,率领由他指挥的整编二十九军所辖的整编第十七师、整编第三十六师、整编第七十六师,共计八个旅,也秘密地向洛川和富县靠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时,满载军械、弹药、粮食和物资的军车,也奉命从西安开出,络绎不绝地驶向洛川和宜川。
在这些辚辚的军车中间,也夹杂着民间的几千辆大车,吱吱呀呀地朝前奔走。这是胡宗南从关中二十几个县征集来的民夫。为了驱赶这些平民百姓投入战争,专员和县长们也趋之若鹜,亲自督导这些车马,日以继夜地运送物资。
如果把炮兵比作战争之神,那么空军就是战争的骄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在占领法国,向英国本土进攻时,司令官戈林吹嘘他的空军“所向披靡”,并以2669架轰炸机和战斗机,抢夺英国制空权,扬言只须四个星期的时间,不需要陆军的进攻,就能夷平英伦三岛,迫使英国人媾和。
当然,牛皮吹破了,但是,德国空军确实也给英国造成很大灾难,蒋介石是懂得这个的。为了配合胡宗南强大的地面部队作战,他也动用了强大的空军。
小小的西安机场,竟然一下子容纳了C一46、C一47、P一51、B一52等型号的飞机近百架。这个数,当时是国民党飞机的五分之三。一个机场停落如此庞大的机群,这在国民党空军史上是应该浓墨重彩地涂一笔的。
看来,蒋介石对陕北的进攻,是下了赌注的。
25万荷枪实弹的大军,在作战飞机和充裕物资的保障下,随时准备压向陕北,压向延安。
洛川:貌合神离的聚会
兵多将广,粮草齐备,剩下的事情就是选择时日,选择路线大举进攻了。
3月10日,天灰蒙蒙、阴沉沉的。10多辆小卧车在数十辆摩托车的簇拥下,从西安方向驶来。胡宗南偕同西安绥靖公署副主任裴昌会,还有西安绥靖公署副参谋长薛敏泉、参谋处长贾贵英、第七补给区副司令狄兴宇抵达洛川县。
首先成立前线指挥所,由裴昌会任主任。
11日上午,洛川,这座黄土高原的小城突然“严肃”起来,全城实行戒严,工农商学人等不准来往,兵车不准按喇叭,吆马赶车的老乡也只能绕远走其他道路。
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要在这里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在洛川城西北角的每口川中学举行,此刻院里停满了这里人们从未见过的雪佛莱。美式吉普等小卧车。在一孔中型石窑里,正中间摆了一溜学生用的课桌,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子两边分坐着董钊军长和他的参谋长朱侠及其所辖师长、旅长和他们的参谋长,刘戡军长和他的参谋长文宇一及其所辖师长、旅长和他们的参谋长,还有空军第七战区司令、特种部队队长等。
这阵势是够唬人的,威风是没说的,派头也挺足。
显然,这些头头脑脑在此已等了一大会儿了,个个下意识地引颈朝窑洞门口张望。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个勤务兵挑开了挂在门上的布帘。第一个闪进门来的是身材短粗,显得十分精悍的胡宗南,由于胖,他脸上的肌肉发横,眉毛很浓,但眼睛略小,射出的光芒给人一种狡黠之感。
军官们在他进窑后的瞬间,刚才那种旁若无人,举止随意的形态荡然无存,一个个像突然被电击般“虎”地站立起来,身板挺得笔直,肥脸大腮,虎背熊腰,胸前勋章叮当作响,熠熠生辉,真不愧是一群黄埔生、陆大生、日本军校士官生。
胡宗南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朝拱形的窑顶瞟了一眼,便用手摸摸帽檐,算是敬了礼。然后让军官们坐下。
他走到会议桌最顶头坐下,面朝门口,旁边坐着裴昌会。
“嗯一”他拖着浓重的浙江口音,好像寻找合适的词句,半晌才宣布道,“奉委员长命令……”
一听“委员长”三个字,军官们忙不迭地从屁股还没坐热的靠椅上站起来,椅子碰得乒乓响。胡宗南将右手伸出,朝下扇扇,微微点头,向众人报以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示意大家坐下。
“奉委员长的命令,我们要很快地将久踞延安的共匪消灭,总裁……”他又换了一种称呼。
军官们听到“总裁”又要昂头挺胸起立起来,被他恰到好处地制止了。
“总裁盼望我们加倍努力,精诚团结,全力以赴完成这一光荣使命!”
在坐的许多军官,比如刘戡、文宇一,整编三十六师师长钟松,整编七十六师师长廖昂,整编十二旅旅长陈子干,整编二十四旅旅长张新,整编一二三旅旅长刘大奇,大概都对胡宗南在2月初召开的三原会议上的讲话记忆犹新。诸如“我们要消灭共产党,必须首先消灭它的武装力量。”“要达到这一目的,最重要的是拿下延安,消灭它在陕甘宁边区的主力军,摧毁它的首脑机构”,等等。
现在听了他这动员令式的开场白,军官们又齐整地扯着嗓子山呼“愿为总裁效劳!”声音闷在窑洞里久久回荡。
狐假虎威的胡宗南一向以自己是正宗的浙江口音而倨傲,这是为了同蒋介石的乡音保持一致性。在坐的军官们心里都知道,确实他们的顶头上司胡宗南的家乡鹤鹿溪距奉化倒也不算太远。
他早年投考黄埔军校,据说因为身体矮小,口试时就被淘汰,军校党代表廖仲恺见他从戎心切,意志坚决,破格准他参加考试,被录取,进入黄埔第一期。
蒋介石见他是同乡,又是“天子门生”第一期,后来又是“复兴社”秘密骨干,“十三太保”之一,便对他十分青睐和器重。
尤其重要的是蒋介石第一次下野时,胡宗南与朱绍良联络黄埔军校学生。极力抗拒李宗仁、白崇禧和何应钦,拥戴蒋介石东山再起。
有拉帮结派奢好的蒋介石见他对自己忠诚、卖命,关键时刻站在自己一边,心想日后定会成为心腹,便将他的发家老本第一师,交给胡宗南统帅,后来又提拔他当了第一军军长,赋予其更高的权力,指望在自己需要调兵遣将时,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说,胡宗南在公众场合下讲浙江话,往往带有一种心理上的炫耀性。
致罢开场白,他又一次高傲地摸摸帽檐,朝侍立一旁的薛敏泉道:“请薛副参谋长向诸位宣读此次进攻延安的军事计划。”
装腔作势的薛敏泉抬起套着白手套的右手示意站在一旁的作战参谋,作战参谋急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和图表,散发给与会的军官们。薛敏泉见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将眼睛移向发到手的计划和图表,自己才迈着四方步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跟前。
这是一张陕甘宁边区图,图上有两个红箭头,犹如两条凶恶的毒蛇,从洛川和宜川起步,逐渐往上爬,朝代表延安的红五星扑过去。
“根据绥署掌握的情况,”薛敏泉手执木棍指着地图上的金盆湾、延安、绥德说,“共匪在陕甘宁的总兵力,正规部队为警备第一旅、第二旅和一个番号不明的旅,共计两万多人,加上地方部队,最多不超过5万。据判断,正规军主力集中于临真镇、金盆湾、崂山之线,部分在延长附近。”
薛敏泉从地图上转过身来,两手抬着棍,好像平端着一支卡宾枪,扫视了一下军官们,包括胡宗南和裴昌会。
胡宗南仰靠于椅背上,脸上掠过得意的笑容。裴昌会有些疲惫不堪,双臂抱在胸前,并将肘部抵在桌边,显得十分沉稳。
唯有坐在胡宗南右边一位脸膛粗黑的汉子,好像代表着他下首的军官一样,脸色十分阴沉,忧郁,眉头紧蹙,额上的皱纹如同黄土高原的塄坎,层层迭迭,紧团着嘴,含蕴着不可名状的苦痛。
他就是董钊,满身尘土,一脸皮疲劳。
大概由于在晋南的连连失利,此次出征或重或轻地在他心里投上了阴影。
“我们攻击共匪的总兵力分两路,右路军指挥官为整编第一军军长率所部七个旅由宜川瓦于街线分两路向北攻击前进。”
薛敏泉的棍子在地图的右方那个箭头上滑行向上。
“经过临真镇到延安东北拐峁地区停止待命,左路军指挥官为整编第二十九军刘戡……”
薛敏泉的棍子所指的地方,是中共中央和它的主席毛泽东的所在地。
此刻,无论是胡宗南,还是裴昌会,无论是董钊,还是刘戡,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延安。多年来算计,征剿,都是围绕着它而忙忙碌碌,他们恨不能立刻跳上去,从地图上把标志着延安的那颗红星按住。
“……两军作战的分界线为洛川东四十里铺,南泥湾、通延安道路之线,线上属左路军。整编七十六师师长廖昂率两个旅为总预备队,于进攻开始后策应两兵团作战,整编十七师师长何文鼎率陈子干旅,由洛川沿咸榆公路向北攻击,并注意公路两侧敌情,到甘泉后担任富县至延安的护路任务,把公路修通,以便利军用物资运送到延安,整编一四四旅留驻洛川担任后方运输护送任务。”
薛敏泉把棍子拄到地下,表示他要发表的谈话已经结束,向胡宗南瞟了一眼:“诸位,看看还有哪些不明确的,请提出来。”
军官们都鸦雀无声,窑洞里枯寂得如同古墓。
胡宗南见大伙不吭声,摘下头上的军帽,放在自己桌上的右前方,用右手背连击了两下桌面;“提醒大家注意,这个计划已经国防部副部长刘斐的同意,并且认为很满意。”他在为这个作战计划添加筹码。
还是没人吭声,从大家的面目表情中可以猜出,有人在肚里嘀咕,刘斐同意又怎样?蒋介石的计划不是都经过马歇尔这样世界有名的军事家批准的吗?不也都屡屡遭致失败。
胡宗南见大伙都好像嘴里噙了水,鼓着腮不说话,想发火,又下意识地往下压了压,便侧过身去对裴昌会说:“裴主任,你来补充”。
裴昌会故作沉稳地把交抱的胳臂扯开,好像要解开一个谜,慢条斯理地说:“嗯……本人对此……没有什么意见,需要通报大家的是友军方面的情况。整编三十师主力仍在晋南临汾、运城等处守备,并以一部在壶口,禹门渡一带担任河防,掩护侧背。另外,已向马鸿逵通报,让其向应阳、合水进击策应。榆林邓宝珊向绥德出击。这样我们的人马合起来就是三十四个旅,25万人马,与共匪是十与一之比,我们应本着政府的命令,胡长官的意图,努力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奠定西北局面。”他想活跃一下气氛,放大了声量,“胜利有望啊!”
胡宗南带头鼓掌。窑里的空气顿时搅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