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重重地出了口气。说道:
“你还记得吗?曾经有一次我问过你:如果哪一天昭明和我争夺你,你怎么做?你告诉我:你要到深山之中找个地方修炼,让我们争去。那时候你还是我的夫人,真到了我们争的时候,你已经是昭明的王后。真的到山里来清修了?”
我说道:
“是啊!我在这里很好,心静。王爷赶快回去和昭明斗吧。一决胜负、一比高低!他做他的王,你做你的霸。他行他的王道,你主你的霸业。这么重要的千秋大业,来到这里做什么?就这一会儿工夫,耽误王爷打两次胜仗了!”
襄王说道:
“你看你的尖酸样子,说出来的尖酸话。打十个胜仗又怎么样?你还是不跟我!我什么也得不到啊!看到你弄成这种样子,我就觉得没意思!不想打仗了!我就是把昭明杀了,你也只会更恨我!”
我说道:“你也不用提昭明。你们两个我谁都不想见。我还要听课去,王爷赶快吃了粥走人吧。”
我喝下了剩下的粥,把碗和鬲拿到河边去清洗一下放好。手擦干净,准备出发了。
“到哪里去?”他问我。
“我去书院里听课。”我回答他。
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今天不行。我骑马带着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襄王问我。
“我不认识你。你想做什么?”我说道。
“不认识我吗?”襄王笑了笑,“从王宫里跑出来,跑到盘云岭,从岭头连滚带爬滑下来给我报信,还说不认识我吗?”
“我不记得了。你走开,我要去听课。”
“听什么课?他那一套返璞归真的学问只能骗骗自己。跟我出去跑马吧。”
襄王说着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就到了外面。一声呼哨,他的乌青色的骏马就跑过来了。
襄王把我放到马鞍上,翻身上马,带着我出去奔驰去了。
一路绿色的原野,一路洒满星星般耀眼花朵的山陂。襄王在骑马带着我飞奔向前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时,他带着我到郊外骑马玩耍的美好时光。
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在重现。
在飞奔的跳跃的马上,襄王的手臂轻轻地遮挡着我。每次骑马他都这样。他不会让我摔下去,轻轻护着我。当他充满柔情的时候,他的魅力几乎无法抵御。
我忍不住回头看看他——
当他铁青着脸,把我赠送给他的木芙蓉丝帕丢进火盘里的时候;
他在昭华苑里把我一把推出去,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
他当着那么多诸侯的面侮辱我,胁迫昭明废了我的王后之位的时候;
才几天前,他声称要把我系在马上,把我活生生拖死了事的时候……
那样一个翻脸无情的襄王,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变脸了。
变得这么温柔,变得这么和暖,变得完全不是那个襄王,而是当初那个无比眷恋我、爱我、关心我的那个襄王了!
这完全违背了俨如先生说的话:天底下的变有三变:简变、易变、不变。他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一下子变得我无法适从。
怪不得襄王说俨如先生返璞归真的道理都是骗自己的。
“你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一眼不眨看着我?”襄王问我。
“我不认得你,当然要看看。”我说。
“看的结果是什么?好看吗?”襄王问我。
“特别好看。尤其是你笑的时候。”我回答说。
襄王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莫离,你知道吗?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襄王对我说。
“王爷想说什么?”我问他。
“我想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襄王温情说道。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辛酸的话了!
我背过脸,躲过他的眼光。
“王爷不去打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还说这么没意思的话。”我说。
“问了两遍了。我想到这里。想喝你做的黄米粥,想到这里骑马散心。”襄王说道。
难道战争已经结束了?
昭明呢?昭明输给他了吗?要不他怎么这么悠闲?
“陛下呢?”我问道。
“陛下,应该很快就到了。”襄王说道。
第二天,俨如先生要到稷下学宫去讲学。我早早起来煮了黄米粥,给襄王盛了一碗,自己喝了一碗。然后慌忙要赶到澄湖书院,跟着俨如先生去稷下学宫。
今天我当值,负责给俨如先生斟茶,捧竹简呢。
“我怎么办呢?”襄王问我。
“你到临淄城里逛逛去吧。那里很好看,也很多人。”我说道。
襄王嘲讽地笑笑。我顾不上他,急急忙忙去了。
“要不我也去稷下学宫吧。听听你先生怎么讲学的?”襄王说道。
“你反正听不懂。”我回答他说。
稷下学宫已经兴办了十余年了,如今声名满天下。天底下四方的贤士学者,还有求学若渴的莘莘学子,都赶过来得遇名师,求取学问。热闹繁华,完全可以和京城的辟雍相媲美。
辟雍还只是鸿博硕儒单方面的讲经说法,稷下学宫却是各方思想荟萃交流之地。
俨如先生登上了学宫上面的讲坛。我跟在他身边侍奉。我向下面看了一眼,书生名流,公子王孙,整整齐齐坐了满堂。看来俨如先生的名气真是越来越大了。返璞归真之学还是有众多门徒的。
俨如先生开坛讲道:
“道者,万物之原始,是非之纲纪也。因此贤明的君主慎始、守始,以此就知道万物之根源、天下治乱纲纪的根本、明了天下善败之端。
人主之道,要以“静、退”二字以为至宝。万事不亲自操持,却能够明了其中的拙与巧;不亲自筹划计谋,而知道其中的福与咎。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暧乎如及时雨,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
“有理。”他的弟子们说道。
俨如先生接着讲道:
“先王之所以看重的,在于法令的坚恒。四海之内,聪慧有谋的人不得用其奸诈,阴险急躁的不得用其邪佞,远在千里外的,不敢越轨;近在朝廷之上的,不敢伪饰隐瞒。法令不依附权贵,准绳不为之扭曲。这样的法令所施加的地方,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
“有理。”他的弟子们高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