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这段时间过来看望我几次。他的神情很严肃,一副远远观望的样子,对于我的所作所为绝不干涉。只是看到我一脸疲惫之容,才会劝导我几句,让我注意身体。
有襄王的地方我就感觉很安心。昆仑只是个孩子,那些朝臣哪一个是省心的?襄王辅政,能够震慑住那些人。襄王也诛杀了一些诸侯大臣,陆风悄悄给我回禀过。我都说“该杀!”新旧交替之时,那些对昆仑不服气的自以为是的骄横大臣,还有王室一些妄图生变的死党,杀一些就杀一些。
襄王比我更懂这些道理。他做什么我都能理解。所以朝政在新天子继位之后仍然保持了平稳,这都是襄王之功。
襄王也很爱惜他的名声。他生怕落个不好的声名,说他不关心陛下的下落,趁人之危谋夺王后。所以在我寻找昭明这件事上,他一直态度很积极。我需要的人手,需要的保护,他都考虑周到给我安排。包括我的贴身护卫,都是杨毅一直跟着的。
不觉已经到了春上了。阳春到来时候,按照周室的礼法,要到北山凌阴那里去祭拜,举行开启使用的除灾仪式。仪礼官已经开始准备祭祀的羔羊,攘除灾凶的桃弧棘矢。因为这时候天气放暖,已经开始开启凌阴、取冰用冰了。
昆仑虽然年龄小,可是他是天子,必须亲自去。百官跟随。想到昭明是在凌阴祭祀出的事,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牵肠绞肚、不得安宁,也跟着去了。
祭台已经建好。蒲棠女御已经教导好了礼仪,昆仑走上祭台去祭祀。这个时节已经是仲春,天气晴朗,山峰上面的积雪积冰已经融化,四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湿漉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寒意。
祭祀仪式结束。拆去祭台,打开凌阴的大门,开始取冰。朝廷中一位大夫的父亲大人刚刚去世了。按照礼法,他要在家中停尸五天,没有冰块丧礼无法进行,所以等着用冰的家族已经急不可耐。
掌管凌阴的凌人在那里指挥着取冰。襄王对我说道:“这里寒气逼人,陛下还小,王后娘娘和陛下还是早点离开吧。”
我点点头,带着昆仑准备离开。
心里陡然一阵悲酸,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凌阴的大门敞开着,保存冰块用的黑黍撒得遍地都是。我不禁想起了昭明临走的时候穿的那身黑衣。
“陛下,您在哪里呀!”我默默地,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到凌阴里去看一看。那两扇敞开的大门,里面黑漆漆的世界,仿佛能够满足我找到昭明的欲望一般。我说道:“臣婢要到凌阴里去看一看!”
襄王不可思议看着我。我现在的性情很古怪,他也奈何不了我。还没有到他说的期限,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太后,他也不得不遵从表面的恭敬。
“给娘娘找一件厚一些的衣裳。”他吩咐说。
我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厚厚的衣裳,迈步走到凌阴里来——
里面是彻头彻尾的暗黑,只有奉命刚刚点燃起来的火盘。一条条狭窄的通道两侧,是整整齐齐摆放的长方形冰块。雪白得有些吓人。冰块下面铺垫着厚厚的芦席和稻草,上面覆盖着稻糠和树叶。因为全部都是冰块,里面的阴冷简直无法比拟。
“王后娘娘,这里不宜久留。”凌人劝说道。
我没有听他的阻止,又坚持往里面走了走,这个凌阴面积好大啊!椭圆形的,四围都是石头墙壁,上面留着一道一道的凿痕。这是石工从山上的岩石里面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光溜溜的全是坚硬无比的石壁。石壁四周有厚约三米的保护层,底面上铺着光滑的板岩。
这么坚实的构造,是为了更好地保存冰块。里面确实寒气逼人,我浑身开始冷得打哆嗦。只好出来了。
凌阴门口有五道可以启落的闸门,闸门下有排水道,那里是供融化后的冰水排出的。整个凌阴构造很精密,除了大门,没有任何出口。
我原本还希望凌阴里面有另外的出口,这样也许还能够解释昭明失踪的原因。可是看到这些致密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结构,我又一次失望透顶。
我从凌阴里面出来,我相信我的脸色和那些冰块一样僵冷雪白。昭明真的就这样无影无踪消失了吗?我原本一直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可是现在,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我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柳岸侍卫还是不断来给我禀报。跟随昭晖的结果仍然一无所获。昭晖公子从王宫里面出去以后、径直返回兀竺国。在那里,他继续他的嬉游生活,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半年过去了。
我有些茫然,站在关雎宫门前。昆仑下朝回来了,在蒲棠女御的带领下,过来给我行礼。
“朝政还好吗?”我问他。
“今天,卿相大人诛杀了两个大臣。”昆仑对我说。
“陛下怎么看待?”我一点都不吃惊。
“儿臣以为:天下初定,少一些杀戮更好一些。”昆仑说道。
看来昆仑并不赞成襄王诛杀大臣。可是,在我的心里,已经不这样想了。
如果没有经历那场可怕的政变,我也会主张缓刑,多多宽恕那些负罪的大臣,多给他们机会。现在不是这样!欲望和野心,在这个你死我活的朝廷上面,早已把人心变成了可怕狰狞的野兽。你给他们的一个善良的机会,很快就会变成他们反扑上来咬住你喉咙的机会。
我更相信襄王的做法。
“卿相大人执掌朝政的时间更多,他比你更有经验。朝政平稳的时候可以减少杀戮,多用缓刑。现在不是这个时候。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朝堂,背后是相互勾结、相互攀援、随时准备分割陷害的诸侯势力。扫除异党、铲除异己,从而保证朝堂的安宁。卿相大人做得对!”我对昆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