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报声称:
“臣太史黔缪人启奏陛下,公孙茂公然上反表,说兀竺国先代有功而陛下无赏,王后有过而陛下不罚。无赏无罚,天象示警,人心不定。因此僭越无礼,不借天子而自称为王。恳请陛下尽快处理后宫之事,莫使天下人有可谤之言,可藉之辞。万万!”
后面又加注一行小字,想是慎思再三,又增加的劝谏:
“臣竭尽臣节以谏陛下:天下谣言四起,皆因王后失德。倘若陛下因爱惜王后一人而优柔寡断,臣恐天下诸侯都会效仿,以至不堪收拾境地。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也,乃周室万代基业。岂肯因一女子而令圣德有亏?陛下慎思,臣冒死一谏。”
公孙茂这个恶贼,竟然趁此天变,煽风点火,乘机作乱。昭明见到大臣又是这样的奏表,心中不悦,将那些类似的表章都丢到一块儿。我冷眼看看,那里差不多有一座小山了。
近段日子以来,送到昭明这里来的奏表都是类似的内容,想必朝廷大臣中,八成以上,或者九成,都上表请求昭明尽快处置后宫之事。简而言之,尽快把我这个祸国殃民的王后废除了吧。
昭明的神态越来越冷峻。他外表温存,内心却无比坚强。我知道他的脾性:外面要他废后的呼声越高,他********我、坚决不废后的决心越强烈。他的身体刚刚恢复一些,面对这样的压力,我真担心他会受不了。
那天晚上,整个天空的颜色都是宝石一般的深蓝,蓝得特别透亮。月亮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像一面光洁的镜子,照耀着我。大地无声,没有一个人影。
我找了个借口,要去看望母亲大人,所以安排昭明睡下以后我就出来了。马匹已经准备好,我的防风氏白玉这次是跟着我回凨国的,此时它已经在预先准备好的地方等待我了。
离开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个人人诟病,已经成为天下之患,带来王室天灾的昭和王后,不能继续留在仁德天子身边,她必须消失了。王后消失,谣言才能解除,天下诸侯和群臣才能归心,昭明才有力量巩固人心,剿灭公孙茂的公然造反。
我从来没有贪恋过那个王后之位。如果陪伴王后的不是那个多情天子,那个宫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牢狱。
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翻身上马,用双脚轻轻一夹。防风氏白玉熟悉我的性情和动作,飞一般奔跑在无尽的荒原。
去哪里我还不知道。我没有方向,只有向前跑。跑到昭明找不到我的地方,隐藏在人烟浩渺之处。我给昭明留下了一方素帕,告诉他我去鱼莲山找我师傅了。让他不要去找我。
但是我跑的方向并不是鱼莲山的方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茫然。我没有做任何打算,没有认真规划潜逃的方向,而是随心所欲乱跑疯跑,一直往前,跑过了凤凰城,跑过了天裕关。
天地太大了。却容不下一个身子单薄,毫无力气的女子。因为什么呢?我不止一次被这个世界抛弃,变成一个疯狂的潜逃者。
几天之后,我不显眼出现在一个繁华的乡村市镇上面,买了几身男子的衣裳。在没人的地方,我把头发用玉簪和纶巾包裹下,换上衣装,我就变成了一个年轻朴素的落魄公子模样。
包裹里带着细碎银子。这是我精心准备的,用稍微大块的银子都兑换成细碎的,拿出来不引人注意。我毕竟有过多次潜逃的经验了,这一次我水到渠成,仿佛就是回老家一样的轻松。
唯一让我伤心的就是昭明。他知道他不告而别之后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用意,但是也会埋怨我自作主张。陛下,放心吧。我有足够的生存能力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曾经有过的讨饭和饿肚子的艰辛经历,让我这次准备了更多的银两。我的防风氏白玉也不会离开我径自逃走,我这次的流亡生活安稳多了。
我看见一大群人陆陆续续都在往前面行走,我也顺路跟着。一直跟到城墙脚下过关的时候,我抬眼看了看,才知道眼前是临淄城了。走了几天,我竟然到了齐国的国都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到齐国来,糊里糊涂就到了这里了。现在正是开城时间,我跟着流动的行人,牵着马就进了临淄城了。
如果是一个女子牵着马,肯定会受到众人的瞩目。可是我现在是一个落魄的公子,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感觉平平常常。这种平平常常的意思就是:买个大饼充饥的时候、卖大饼的小贩接过钱就给大饼,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找个馆舍住宿的时候,客店老板收了银两就问一声:“也是到稷下之宫的吧。”
我说一声“是。”
“稷下之宫”是什么东西?
我并不知道。当我注意观察街面上,或者馆舍里喝茶行路的人时,发现像我这样打扮的落魄书生,三五成群,结伴结团,简直是临淄城里的一种最普遍的现象。
我独自一人要了一碗煮麦粥,坐在馆舍里面边吃边听,才听出个一个大概。我旁边桌子上都是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热烈讨论着“稷下之宫”的事情。
原来为了招致人才,齐国的国君大人在临淄城的南垣,稷门之处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宫苑,名唤“稷下之宫”。天下四方学识渊博的贤士学者全部居住在这里。
“稷下之宫”旁边建有一个讲堂,高百仞。不分国别资历,无论道儒阴阳,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家见解,互相争辩劫难。
听说:齐国国君大人对这些学者十分优待,封为大夫,享受奉养,不参与国政,只发表议论。
“稷下之宫”据说也营建得非常宏伟壮观。那些学者大夫们峨冠高帽,华服腰带,每日登上讲堂,讲述各自治理天下的观点主张,任由百姓评议。已经形成蔚然大观。
怪不得:读书学士,都从四面八方往这个国都里来。怪不得我走到哪里都被认为是平平常常。
我听了这些,暗暗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