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背诵一下迂酸先生教育我的调子:“地为坤,坤上坤下。女子至柔至刚。”
他一眼就看出我骨子里的不服气和对教条的轻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点我是有信心的。我敢说学谕大人本身对这些教条也是不屑一顾的。不过这是大周天子的教令,他也只能在表面上遵从。
但是他这时的语气缓和许多,轻轻对我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在女子庠序里的三年时光里,能够给我好好的,别再惹出事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叹了口气,“你的顽劣性子真该磨一磨。”
这时候花园里的人开始增多了。昔悦姐姐远远看见我们就走过来了。欧氏学谕大人看见昔悦,脸上露出和婉而亲切的笑容。
“你们聊什么?”昔悦姐姐看看我们俩,娇声问道。
“谈一点闲话。对了,上次你送我的香囊真好!”
我们这里五月是恶月,恶虫会出来咬人的。昔悦姐姐特地做了香囊送给欧氏学谕大人。我们庠序的很多女子都喜欢给欧氏学谕大人送礼物,各种各样的都有,学谕大人也很乐于接受。这可是其他的学谕大人得不到的青睐。
当然欧氏学谕大人也喜欢回赠。他会送很多新奇玩意给那些送他礼物的人。那些礼物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就好像我也从来没有送过他礼物一样。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被学谕大人孤立起来了。我不属于那些崇拜他每天欢乐围绕他身边的人群,也不属于受他关注受他宠爱的人群。我好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被他忽视被他遗弃在外的一个人。
“喜欢的话,回头我再做一个给你。”昔悦姐姐说道。我很羡慕她和欧氏学谕大人保持那么亲密和融洽欢乐的关系。在欧氏学谕大人面前,她一点也不拘束,似乎天然享受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
“那我谢谢了!对了,还有一个小礼物,在我厢房里放着,忘记给你了!现在拿去给你算是回报!”学谕大人说道。
昔悦姐姐开心地期望那份礼物是一块湖水一般通透的美玉或者晶莹剔透的红色琥珀,欧氏学谕大人就是不告诉她,一直让她着急地猜来猜去。然后他带着她有说有笑离开花园到前面的厢房去取礼物了。
看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惬意谈笑的样子,我的心里漾起一种甜蜜的痛苦。学谕大人喜欢昔悦姐姐,昔悦姐姐也喜欢学谕大人。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二兄长到庠序来看望我的间隔越来越短了。他开始抱怨母亲太过细心,总是对我放心不下。但是渐渐地我开始怀疑他抱怨的真实性。
防风氏昱离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他生性豁达,感觉有点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点跟欧氏学谕大人有点类似。也难怪他们两个似乎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二兄长很少抱怨,尤其是对母亲,他一向对母亲孝顺并且尊敬。我感觉他不断到庠序来更有其他的目的。他在有意无意接近昔悦姐姐。
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更加注意观察他,他不再那么容易轻松说笑,脸上经常带着严肃的沉思的神情;昔悦姐姐在场的时候他的话明显减少许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细细观察并且等待;有机会的话他总是想带着我和昔悦姐姐一起去玩,等我们一起坐上他马车的时候,他欢乐的心情几乎能够从扬起的马鞭上面跳动出来。
我心性是灵敏的,我很敏锐感觉到:二兄长喜欢昔悦姐姐。也别说,连我都那么喜欢昔悦姐姐,何况正当钟情年岁的二兄长呢?
我有点担心昔悦姐姐,因为她被那么多人喜爱着,会不会不喜欢二兄长呢?而且,学谕大人的样子也看得出来,他也喜爱昔悦姐姐啊!
如果学谕大人和二兄长因为这件事情翻了脸——男人肯定会因为这个翻脸的——那可怎么办呢?我真是有点担心。但是看昔悦姐姐的样子,好像对于二兄长的好感并没有一点排斥的意思。
在我们下马车,二兄长主动过来搀扶昔悦姐姐的时候,她伸出的胳膊似乎有点犹豫,但是最后还是接受兄长的邀请,借助他胳膊的力量下了马车。
我们这样出去玩了三四次。夏种开始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二兄长有意无意总是赞美昔悦姐姐。而我在说到庠序里面各种各样新奇情景的时候,昔悦姐姐也是经常被提到的名字。
母亲感到好奇又新鲜,说:“你们都在赞美昔悦,什么时候请她到家里来玩一次才好。我们也希望见见她。”
可是那时候是夏种时期,昔悦姐姐被她家里人接走回家去了,所以并不能见到。等到开学的时候,庠序里面又增设了很多课程,想找到大家都空闲的机会聚在一起玩耍也成了奢侈。
大家就是在这样匆匆忙忙中度过了又一年的时光。到了最后一年的春上,又是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的时节,仓庚依旧喈喈,乡里的采桑女子依旧忙碌,而我这个采桑女回首庠序时光,已经感觉恍如隔世了。
今年就是我们在庠序的最后一年了。那些有志于做宫娥女御的出色女子们可以被县令大人推荐到天子庠序或者各诸侯国或者士大夫的采邑里去。
即使没有这样志愿的人,也因为曾经是天子的女徒而身价百倍,可以凭借优良的教育身份成为哪位大人的女官甚至妻子。
县丞大人的女公子似乎正忙于此,她几乎很少呆在庠序里了,出去做各种各样的交游,参加各种各样的饮宴。曾经一度精神焕发,好像赢得了某位诸侯王爷的喜爱,对待我们都和气了许多。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一脸羞恶回来,反而指责那位王爷的薄情。我觉得也是她心高气傲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