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引凤阁那个对天盟誓,“我心一许终不变”的夜晚过去,我和世子大人的关系就变成了水乳交融的亲密。我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彼此依恋,彼此珍视,彼此爱惜。他深沉地爱着我,我也深沉地爱着他。
我对他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源于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入骨髓的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这样深深地爱上他了!我已经离不开他,一刻也不想和他分离。
世子大人知道我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情怀,想必他心里也是如此。他紧紧搂着我,苦笑说:“别这样莫离!我本来就不想去!你这样我真的去不了了!”
他亲了亲我说:“快点回去!马上!”
他让杨毅带我各处去散散心,自己上马出宫去了。
他会到演武场那里,检视,阅兵,带着兵车战马出征。
世子大人离开以后,整个王宫都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世子大人的昭华苑,也被一片说不出的空寂所占据。
别说我,连名心、名琴她们都没有了精神。
唯一给这片空寂增加一点活的色彩的,是召薙女御的到来。
我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她一个人直挺挺跪在昭华苑里,给我请罪。
才多久的日子,她怎么像过了十年那样衰老许多。
召薙女御的意思:她一直对世子大人忠心耿耿。她完全没有想到女史大人会背着世子大人做出有违宫规的事情,被她外表迷惑,所以侵犯了夫人!要给我认罪!
我倒是从来没有不让人的习惯。看着她长跪不起,心里觉得她可怜。当初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她还那样年轻美丽,温柔贤淑的样子,怎么一天天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对名心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她起来吧。就说我不会给谁记仇!世子大人既然认为她没罪,就不必请罪了!”
毕竟召薙女御的忠心是尽人皆知的。世子大人已经和我定下盟誓,我在这宫里有他如此恩遇,还说什么呢?
名心也是嘴尖心善的人,照我的话回复了她。召薙女御这才感恩戴德下去了。
召薙女御一走,昭华苑又进来了一个人。我一看见她就笑笑。我知道她亟不可待要来了!
我在“疏玉阁”等着她。宛如女御笑盈盈的,先拨弄了一番。然后说她有新的曲子了,弹出来给我听听。
我躺下来听她弹琴,心里有点走神,想着我的前生是一个古琴。
那么,“桐精弦魄”是什么意思呢?桐精是青桐木的精灵吗?弦魄是冰弦的精灵吗?莫离莫忘呢?是让这两个精灵不要相互忘怀吗?它们跟我是什么关系?我是一个木琴吗!
宛如女御悦耳的琴音在半空里四处流淌起来,像云彩那样飘拂旋转,将昭华苑里的寂静驱走,将寂寞稍稍排解开来。
我留她一起吃饭。名心把颜芮女御、夏耘女御一道请过来,有这几个姊妹一起娱乐谈笑,我的心情才会好起来。
晚上,我们就一起登上“引凤阁”,临风而谈。
我现在才感受到世子大人建造“引凤阁”的妙处。此处可以登高望远,把酒临风,全无遮碍,令人能够上接天幕,俯瞰下界,神清气爽。
宛如女御笑道:“世子大人对夫人如此用心!夫人真是好福气!”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在意的是那一个美好的夜晚,在咏《木芙蓉》的时候,世子大人晶亮的眼睛,和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对天盟誓的情景。
“金天氏钟虞与金天氏莫离在此日此地一起盟誓,今生结成夫妻,恩爱到老,永不辜负!此心一许终不变,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走到今天,我们有多么不容易!世子大人为了我,一直在努力割舍,努力放弃。
他知道我不能够容忍他有别的女人,他放弃了两位就要册封的公主。
他放弃了后宫“夫人”之外的任何册封。
他放弃了天子赏赐下来的王姬。
他放弃了宫女和任何随军的女御,不再用“侍寝”。
他放弃了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史大人。
虽然每一次放弃,他都是被迫的。他甚至曾经想强迫我接受他拥有这些东西。
但是最后,他全部都放弃了。
他能够做到这一点,是他不断取舍妥协的结果。在我和这些东西之间,他不得不一次次经过“二选一”的抉择。他也气恼得不成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他屈服。那就是他对我的爱。
就像他说的:我爱你!莫离!
那一个夜晚,颜芮女御和宛如女御都告别回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引凤阁上面,在我们曾经相拥相偎的地方,在我们诉说誓言的地方,仰望星空,守候着世子大人的誓言。我知道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太过艰难。
世子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誓言有多么珍贵!只有我知道。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
满天满眼的星光,银河璀璨,穹天浩渺;下面是茫茫一片暗无声息的黑夜。
每天夜里,我都在这里仰望着苍天,一遍遍回味着我们花前月下的谈话,我想起他说的笑话。如果你前生是一个木琴,我一定是一个樵夫,把你从山里砍伐出来做成了木琴。所以你恨我,怨我一辈子。
我感觉我更像一个樵夫,把他身上藤蔓丛生的东西都锯掉!按照我的意志,留下一个笔直的,高大的,挺拔的,枝繁叶茂的大树。
白天,我仍然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归来。我站在最高的地方,望着北方。那是如海洋般苍茫浩大的天空,简直要把我纳入怀抱。我的眼睛停留在那些白云苍狗上面,看得如痴如醉。
“世子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我问杨毅。
“快了吧。已经出去半旬了。”杨毅说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告诉你吗?”
“快了。出征这种事情,很难有确定的日子。世子大人临行前说的日子,也就是这两天了。”
这句话给了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