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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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探索(2)

那些结了茧的云。

他不是战士,不能把伤疤当做奖章。

而一切时代都是同一个时代,

所有鬼魂和纪念日,因为人心亘古不变。

当两只青筋毕露的手展开这份报纸,

那隐秘又相反的作用力

使一个过期的谜维持可怕的平衡。

他老得比想象的快得多。

报纸从膝头滑落。瞌睡中他放弃了

加入一个新世界的模糊企图。

2013.8

高春林诗选(11首)

笔架山

国破山河在

——杜甫

笔架山的解说像是对山河在的

佐证。而这里,苏醒的,是诗歌,

不是山河。除了寻找我们的词,

我们还能说些什么?除了

挣脱那些绳索,我们还有什么

理由拥有一条河?黑木门的

国度并不遥远,我也不想说到

虚无。声音在,山河就在。

清醒的人,这时彼此交换孤独。

还是不说孤独吧,你是你的酒,

“未见有知音”,百年过去了,

孤独还是那一把生锈的锁。

站在窑洞外,我让汗流下来。

我妒嫉的是一种处境,不是才情,

而破碎有着白蔷薇花的相似性。

我在一个声音里同时看到

社会漩涡和词的光明——相互

触碰。这不同于身边的竹林斑影,

也不同于回廊里的壁影,

声音的诗学拯救了旧山河?

小院的水井是深的,我们的夜

是深的。我的词间车,载不了

你的悲伤、咳嗽。这等同于载不了

我的情景,我在我的夜晚之上。

观星潭

——与耿占春、夏汉、张永伟、苏仪、今今在尧山观星星

看到星星的那一刻,灯还没有灭,

这让我的眼睛多少有些遮挡。

我走到浮桥上,谷水,流奏得自然

音节,似乎是唯一对黑暗的挑衅,

山崖湮没于近在眼前的憧憬。

酒没有喝到迷蒙,正适合于走走。

星星是这时候亮起来的,当我走在

向上的路上,走在黑龙潭水边的

台阶上的时候。山风貌似春风,

人少到小撮。星彼此挨着,或在夜的

高处彼此照耀着,那山涧的一两户

人家一定认定这就是他们的星空,

甚或一两颗充当了石院子的灯。

我在我的眼睛里反复问,这就是繁星,

这明灭的闪烁和呼吸,就是星河了?

我没有这样的星空,抑或我的星空

一直被人世的浮躁蒙蔽着,

即便夜深时也只是沉静在狭小的

灯光下。这让我记起另外时间里的

另外一些人,希望每个人都是一颗星,

至少飞到星云上。我没有更多的

奢想,我尘世的灰啊。我坐在潭水边

仰望天空,事物因相互照耀而明亮。

我想要的慢,不是停下来

我在忍耐着什么?病卧,

疼痛的陀螺……有位朋友说:

疾病就是孤独,要熬。

这和我想的一点儿不一样,

有时,我只不过想慢下来,

相对于一个焦躁的时代慢下来,

一条鱼,有它的深水域。

我喜欢逆着风向,但不是病倒。

每年这时候都要爬一次山,

看看颓败——那里有冷凝的安宁。

今年颓败的难道是我自己?

这半月来被针灸、抗生素纠缠着,

我在暗物质里,想起群山奔跑

的模样,一头雄狮。

四十多岁该像缓飞的风筝,

可俯视平淡中的辽阔、你的麋鹿,

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慢,慢生活,

而不是停下来,像现在——

女儿六岁了,到医院看我,

却看见我身上许多银针。

她哭了,并屏住呼吸走到我面前。

她不知道,我明天还要带她

到郊外捉蝴蝶、看麦苗。

我并不焦虑,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且正在过去,我在我的山上,

我明天就会在我的山上。

歌自苦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杜甫

继续平庸吗?哎,你会在你的

平庸里死去。要知道,过不了多久,

河流就要漫过你的身体。

飞翔的是水鸟,挺立的是礁石,

我要在不可能中找到你,在黑夜

来临之前,听到你。你是你的尖锐,

你是黑暗边缘浮出的嗓音。

这就对了。或许你只需一个缺口。

这嗓音除了野玫瑰的不对称,就是

用拒绝,收容了没有国家的弃儿,

就是一个由骗子、专横、赌徒和

阴谋家组成的世界里,你和你情质

里的冲动,充当了两个骠骑兵。

这里的秘密,是你的偏激包含了我

偏执里的热忱——每一个人

都相信自己说的很重要,我单单

相信你——在五月波浪上的舞魂,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而长路上的慢歌,听者还是众多。

不多又有何妨呢?假设是荒唐的,

对话是荒唐的。你活在你的

尖锐里——我在小溪的上游前行,

浪花来自山巅的小调——

你依然是超越的你。苦吗?问话

显得多余,而时间在你的声音里。

雪自在

雪下得很自在。饮酒,不自禁

昏睡。碎舞碰撞了现实。

街道上一棵挂遍串灯笼的樟树在雪中,

远在红石山的父亲的庭院在雪中。

安宁这时在雪中,

我像一个与世界和解的白痴,在雪中。

雪像一个声音,绕我,

绕着这座干得皆是尘灰的老城。

雪做的马车预言什么?

我想起远山的炉火已不在我身上汹涌,

冬天的失眠症带来更多昏沉,

这声音是新的尖叫,类似女人。

我们的未来都深藏在我们每个人的路上,

一辆辆车过去了,再慢

也是瞬间,我一直想在我句子中添上

一根长缰绳,但多出的是风浪——

没有雪的自在。它在食着时间地下,

它在消灭着社会漩涡地下。

你别摇头。这里,也即那里。

“我们只停留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在鲁山姥家大锅台与江离续饮

在鲁山,我们围着姥家大锅台,

北方冬天的寒气被炉火和酒精驱散。

我们还在推杯交换孤独。

酒是喝不动了,忍冬花在舌尖上开了再开。

我们说到诗中的父亲,一种隐忍

的话题消弥了江南与北方的冬温差异。

坚定的词抑或就是来自这一束光,

来自父亲,寻常的指间烟。

时间是个鹿群,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住,

我们只在制造不确定的词性,

这几乎是时间面具之后我们拥有的唯一的神。

有人背诵《宴席之间》,

我们清楚,做一个好信徒并不容易,

有人俯下身子,往灶台里又加了两根木头,

罗羽再次把杯子举起,我们彼此

呼应着,仿佛唯酒在起浪。

干燥的松木在密闭的灶台里劈啪作响,激情

在77度橘黄色的光下,跨出身体,

暂且不再受风尘衣夹的扰困。

几步之外的沙河,这时还在它的冰里沉睡,

河沿上那些高耸的白杨,指定是

模糊在霜霄里。有人开门进来,

一阵寒风裹挟着水汽,迷蒙了我的眼睛。

在更多的时候,这之外的时间,

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河流,

像不具完整性的词,从别处,到别处。

某夜,走在开封的街道上

他们收获自己眼里的酒

……这也是夜的意志

——保罗.策兰①

白天的琐碎消隐在某颗星下,

安静给了自由一个身份,

让它停下来。这时是汴梁,或宋都街。

夜行者,抑或叫自由的马夫。

叫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违背

夜的意志,给时间一个狭小空间;

不去做别人上紧的发条。

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从杭州到汴州,

御街灯红,汴河水静静流淌。

我瘦小的身子靠在旧书店的椅背上

——什么都不会停下来,除了我的词

停在这里,或我的身体里。

我更看重马夫的叫法,你是否注意了

他手中,有一条很长的鞭子。

在夜走向深入的时候,一切都星散了,

我对着粼光的水面说:有波澜,

我对着街头黯然的悬灯说,点燃吧。

自由,这时是诗歌的麋鹿?

不,静静地,它从来就是一道光亮。

“我是我的马,我情愿抽打自己。”

注①:题记源自策兰《收葡萄者》,王家新翻译。

白云天

大约在这里易见白云天。白云是

你的,也是我的。索性

乘着这个悠然,远些。远到哪里?

当然不是城区,也非政治。

你懂的,政治即霾。

无论左右,一个避开世界的寺院

是不能容忍破戒的。即便

你闭只眼,躺在这里的苏轼也不能。

他指不定从墓穴里跳出,

问你为何“酿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想当年,他练就的就是像白云

那般从江边游到海边,

渴了一瓢饮,烦了一袋烟。

他在被动里主动当了白云的童僧。

你别对我说,他的头顶还有

另一重天,我说过了不谈政治,

就像不谈寒蝉,只看白云在蓝天下

扮你的自然。开阔吧,

你走过了太多的迷雾,你从

某中心走出,走到边缘,

让我替你喊一声吧:哈喽,蓝天。

真神了,白云这时是你的南山。

不仅仅是出走

貌似是受呼唤的蛊惑,而非

受够了钢结构。是的,荒野即呼唤。

你除了出走的快感,就是植入

身体的词、碎小的词。

更多的时候你宁愿在这儿坐着,

让风吹着,要么对一棵山楂树好奇。

眼明寺就在北边,看清楚了,

再向北就彻底回了,而事实是

你走向另一方向——固属于你的城,

就像一尾鱼非得回到它的水域。

出走,毕竟不能真走,

——为什么走不到早先的石头里?

那才真叫跨越边界,

问题是有没有一个边界要你跨过去。

是谁鄙视地说,人非草木,

真实的处境是,人多数时候不如草木。

四周的暗你拆不掉,那就拆你的

钟表吧,你记下这一次——

并不是每一个叙述都能复原

到俄耳甫斯,你像传记一样的述说,

有时只是提请身体里的光

在过多的黑暗里更多地亮起来。

铁佛寺

你没有寮房,做不了终极的

隐者。这不重要。而你

在这里了,这里就是你的呼吸。

莲花池的鱼在叙述的

对象里,你的卷腿裤翻印了

荷叶的纹理。确信于,

自由和纯净是一棵树的两个根须,

一直在你身体里,滋生

天空。无边的空旷从身体

开始,无限的神秘

从这里到来。就撇开悲苦吧。

一条草路淡绿色的安宁

通往河边。指定还通往永远。

活性的水溶解你。涨潮了,

湿了。光是这时候普照的,

绳索是这时候消失的。

我们谈到了奇怪的时间之外,

有吗?你在你的世界,

水性的植被取向于水性的照耀。

刚下过雨,又晴了,

远处是断桥,再远处是我们

的眼睛。“反光从远处”,

你的国度,你发亮的植物。

群峰间

你看见群峰了吗?这是光线

正好的十一点前。飞云的

迷藏我指定学不会。我在山峰上,

山峰,在另外的山上。

除了植被的簇拥,就是没有簇拥,

道路伸出来,悬在群峰间。

你的吼声食寂静,也可理解为

对另一个山峰而朗诵。

山峰,这时在彼此的辽阔里。

彼此是什么?就是不领袖,

不对另一个峰以褊狭感——

你活在自由里,抑或我坐在道旁

的树墩上,看白云到遥远。

“对你来说我是谁?”这不再是

一个问题,我在我的路上,

我不要另外的钢丝。“你当然

也是一座山峰,”云散之后,

我看见你辽阔的眼睛,很从容,

彼此呼应着,相同的山风

模糊了的疆域。说这不以为着

不分彼此。山峰在,是独立的在,

给彼此敬意,绝非领袖式俯视。

私人空间和公共生活:当代诗歌中的光与暗

冯 强

……这些照片徒有时间清晰的

痕迹,却没有灵魂的暗褶和阴影(刘立杆《一寸免冠照》)

……我没有更多的

奢想,我尘世的灰啊。我坐在潭水边

仰望天空,事物因相互照耀而明亮。(高春林《观星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