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与鲍叔牙一起去整理那排屋子,屋里过去是堆药材的。鲍叔牙嘀咕:这屋能住人吗?管仲说:比桥洞下好吧。我们去砍些树条,编个门安上。鲍叔牙问:伯母睡哪里?管仲早看好了墙角堆成山的草药,回答说:一会儿店家来,我们就让他把那边的草药堆堆好,那是艾草,睡那上面没虫咬,还除污浊邪气哩!我老母的身体正要那艾草薰薰!鲍叔牙乐了:好哇!
屋外院子里店家喊:郎中先生,我给她收拾好了,正在木桶里泡着。
泡两个时辰后,让她穿上衣裳,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正午的太阳毒,正好杀杀她身上的邪气。管仲说着,出门见店家站在门口。
店家问:这屋是否可以?
鲍叔牙过来说:什么屋啊,就是个马厩。管仲赶紧说:能遮雨就行。挡寒一事,我们自己来。又把另一屋里堆的草药如何处理的事说了。店家说:随你们便,我现在只想治病,别的事,一概不问。管仲告诉他:你们夫妇住的屋,把顶掀了,让它晾晒一个夏天再说,要想住,也得明年秋天。鲍叔牙不解地问原因。管仲说:夏天杀毒,冬天寒雪浸虫,凡污秽之邪,必经冬寒夏暑,方能除其毒根也。
店家连连称高见。
忙碌完毕。管仲要与店家暂时告别,去领管母过来。
店家问:先生开药方啊!管仲想也不想地告诉他:药方不用开,这起头的几帖药,我给你弄好。你去管好你的老婆!把她侍候好,你才能幸福康健!是你把病传给了她,是你轻信无德的郎中害了她,你要有惭悔之意才对!店家诺诺道:一定听先生的,照先生说的去做。
送管仲、鲍叔牙出门时,店家掏出两枚贝钱,硬塞在管仲掌中:你先拿它去抓药吧,替我看病,焉能让先生垫钱。垫钱的病,好不了。
管仲见他这样说,只好收下。
再见面时,管仲手里已经有了些泥状的药,他吩咐店家用温水服下,也让店家老婆服下。那药又辣又刺鼻呛人,根本无法下咽,到了肚里,火烧火燎,店家不愿意服用。那老婆却夺过来几口下肚!店家见状,也只好吞下。此时的店家老婆,已经洗净了身子,穿戴好后,看上去还是很端庄的,说话声音不高,却很纯净,管仲知道这个女人是良家之后,便问何故落到如此地步。店家一声长叹,慢慢道出难言之苦。原来,这女子有次身体不适,以为怀孕了,请医生来把脉,不料那畜生占了她,她欲死不能。自己心里也因为她不干净了,就不再理她……夫妇俩便不好好做生意,醉生梦死想了结此生。管仲用好言开导他们:等身体好了,此地不容你们,就换个地方嘛!天地大得很啊!
夫妇俩觉得管仲说得很有道理,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店家感激道:先生说得对,我们好好治病,日后换个码头,一样重新过上以前的风光日子。
当天晚上,店家的胃口就开了,女人也有了些力气。夫妇俩已经多日没有进食的欲望。这桌晚饭,是管母下厨做的。淮水的鱼,管母做起来,一点也不生道。店家拿出若干年前自家酿的好酒,感叹说:这酒还是她娘家送来的,说是生女儿得先酿坛酒埋在地下。老婆说:自从被坏郎中破了身,我俩也只能破坛破摔了。是先生救了我的一家。说着,夫妇俩给管母下跪,谢管母有此好儿子。一桌晚饭,吃得融融洽洽,好不开心。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柳芽绽枝,莺歌燕舞时节。店家与老婆精神面貌一新,看上去已如健康人一般。
一日,店家请管仲、鲍叔牙喝酒。三碗下肚,店家双手一抱拳,对管仲说:有一事相请教,您原说我命不过今春,如今活得好好的,这都是您调治的功劳,您真是神农再世啊!看我老婆,又像当年娶她时那么粉嫩嫩了。恩人能否告诉我,您是如何治的?
管仲告诉他们:你们得的病是一种顽症。肝气逆行,堵上焦,压下焦,中焦滞湿,所以才会出现那个症状。经过医治,虽然看上去精神很好了,但只是外表,虚空过亏,非三五日能补实。依我看你俩脉象,体内尚未实在。只是肝气已透开,阳火遍走全身,还未实附,更不能助力稳固。用医家之话说,虚升之表,若使用不当,导致性情之欲突发,控制不住,则旧顽再逼,神仙也无挽回之力!
店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试探地问:先生能不能开个药铺,你坐堂就诊,我卖药啊!
管仲哈哈大笑道:就连你当初也不信任我,更何况人家。要说我会医,其实也只是我从古人的书上偶尔看到一点儿,少时接触过医药大家,见过一二,见你病不轻,也是我年少胆大罢了。真正坐堂行医,治病救人于邪魔掌穴,非一日之功。我的道行还不够,不能勉为其难。我只做些养家糊口的生意,不去做那不自量力的行当。
店家见他如此说,也就作罢。
鲍叔牙私下问管仲:你能一进门就把准了店家的脉,还治好了他夫妇的病,咋就不能坐堂开诊呢?
管仲对鲍叔牙吐露真言说:人在绝境下,想法就不同。大胆尝试一下,会有绝处逢生的效果。你不尝试,生路从何而来?尝试也不是盲目而为,大多是有条件的。首先是你自己的潜在智慧,其次是天道相济,再则是人脉之运。这三点,缺一不可。你想我们能够两次逃脱厄运,能不是天道相济吗?天让我等不死而有后造之才!
鲍叔牙点点头,问:人脉之运,从何说起?管仲笑道:我要说的,就是你这人脉之运。我们这东家,正是病重,尚未入膏肓。我记得颍邑有位老医道专治这种病,用的药很简单,当年我是小孩子,人家不防我,当我的面做那药,我全记在心里了。这回也就一试,死马当活马医,给我撞上了!活该这对夫妇让我们有条生路嘛!鲍叔牙不悦道:说了半天,你用的到底什么药啊!管仲笑道:天机不可泄!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这一日,店家又来找管仲,告诉他,与老婆分开住两屋已快一年,憋得难受。管仲虽说给他们治病,完全是凭着记忆中家乡那老医道留下的一些话语,对男女之事,自己毫无经验,一时倒也很难回答。但他记得,老医道给人家看病,常常追出门去再三叮嘱,夫妇一定分开房间居住,这一定是有道理的。细想,近女色耗精气神,正是《黄帝内经》与神农的见解。想到这里,便也振作精神回答店家:瓜熟蒂落,一定是瓜里面熟透了,那蒂才落啊!瓜未长结实,摘了,生的,能吃吗?身体不长实,邪气歪风乘虚而入,你这治疗岂不白费?再等半年,长坚实些,准能抱一子半女的哩!
半夜听到猫儿叫春的声音,老婆熬不住怎么办?店家焦虑得直跺脚。
走过的鲍叔牙,见管仲不吱声,过来大声道:这事儿还不好说吗?你白天去做做苦力,晒场上的那些事儿,你拉上老婆,两口子包了,不用再雇什么人,细皮嫩肉的,劳累一整天,看你们还有什么心事想邪念?管仲接过话,好言劝店家:这是个好办法,事情多了,累了,倒下就睡。长筋骨,强体格,少欲念。
店家哭丧着脸,无奈应了下来。
人有过死亡的威胁,自然明白活路的好处。店家夫妇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习惯,每天与管仲鲍叔牙一起打扫店堂,参加劳动。店家还与鲍叔牙去码头、城外收购山货,也不雇人帮忙。原本晒场上的事都是雇工做或者包给别人做,现在一店四个人动手,翻晒、整理、打包、储藏、运输,也都干得很顺畅。
那店家老婆见管母厨下忙碌,也时常去做做帮手,学几招做菜的手艺。逢个清闲天,管母与店家老婆动手整几样美食,温坛水酒,大家高兴地喝酒叙谈,甚是惬怀。
店家夫妇俩的身体越来越好,终于得到可以同房的许可。很快,店家老婆怀孕,来年生了个女儿。
这种日子过得也快,不觉就是几年。
某天,路上来了一位客商,与管仲闲聊中透出信息,说隋武侯嬴丁已死,是被楚国的熊通逼死的。原因,一颗夜明珠!
管仲纳闷,珠是海里出的啊!隋国与申国、若国、蓼国、邓国的周边都是山,从何而来夜明珠?必不可信。客商看看周围无人,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圆圆的珠子,有马料豆那么大。管仲接过看了又看,其表面毛糙,不像平时看到的珠子那般光滑锃亮。客商见管仲不言语,也不多话,伸手拿过朝暗处掷去。奇迹顿时出现了,那珠子发出熠熠绿光。管仲惊奇,问客商怎么卖,客商说:我要换麻布,十匹一粒。管仲笑道:十匹麻布是什么代价?这一粒珠子,拿去有什么用?客商说:可以献给诸侯啊!换个官做做,比那十匹麻布如何?管仲想起前些年在棠邑,也见到过夜明珠,当时鲍叔牙也说过这话,他并没朝心上去。这时,店家来了,见了这珠子,也觉得惊奇,就留客商吃饭,与客商聊天。客商几碗水酒下肚,话也多起来,说这珠,在隋国那边的山里很多,一旦山洪过后,水退石出,你去山沟溪涧里,准能拾到。管仲问:你这珠子是拾的?客商笑道:我怎么会拾去?我想去拾,人家给拾吗?我是用贝钱买的。这样的珠子,山农家里有的是,只是珠子有大小。若能拾到隋侯那珠,就是国宝了。
隋侯的珠是什么样的?鲍叔牙插嘴问。
客商:我只是听说,没见过。说是数年前一场战争打得不可开交,隋武侯嬴丁的部队在山里迷路,夜间走不出,竟然走到了对方设的套里,被火把烧红天的敌军团团包住,网里逮鱼,活捉了隋军好几位将军。隋武侯嬴丁在护卫们的帮助下逃得快,钻进深山,仍然迷路走不出。眼看隋武侯嬴丁成为敌军将士庆贺胜利时的肉糜,或者山中野兽们的美餐,众人沮丧至极。就在这时,大家眼前突然一亮,一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对着他们摇摆。隋武侯嬴丁下令部下点火把,奇怪的是火把一点着,就被风吹灭,那两盏灯依旧在前或上或下地游动。隋武侯嬴丁只好命令大家随那两盏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天渐渐亮了,这才看到山外的天,再朝前看,引领他们的竟然是条粗大无比的蟒蛇,蛇头高高朝隋武侯施礼,口含一颗巨大的珠,在晨曦中闪着光。隋武侯吃惊,周围将士欲拔剑砍蛇,隋武侯嬴丁赶紧阻止。忽听得半空中有声音落下,隋武侯与众将士听得明白:我乃你前年搭救之蟒祖,今知你困顿山中,特来相援,并送你一珠。此珠乃神农与山精共同采集,实乃世上稀宝,珠在,保你国泰民富,珠亡国亡,切记,切记……
神话!管仲说。
鲍叔牙却点头道:不是神话,是真的。老隋侯嬴丁正是死于此珠。现在的小隋侯特地打造了地宫,藏匿此珠。隋国人都说,只要此珠不离开隋国,隋国必然安康太平。
这么说,外面传说楚熊为此珠逼死隋侯是真的?管仲问。
客商:是真的。我在隋国街上,随时都可以撞到楚国的细作。他们密布隋都的大街小巷,刺探巨珠的情况,甚至放出话来,准备不惜发动战争,也要把巨珠弄去楚国,做楚国的镇国之宝!
管仲轻轻叹了一口气,暗喜道:我说蔡侯怎能逢凶化吉,原来内中有此一戏。蔡侯之虑,可暂缓也。
一直不插嘴说话的店家,此刻问客商:先生为何不拿此珠去献给诸侯,谋个官。或者去周天子处,封个小国诸侯也可以啊!客商摇摇头,叹道:有人与我看过相,官场非我可待,商场无我利可争。店家费解:这么说,你什么事也不能做?客商看看大家,问道:你们三人,谁说话算数?店家说:我是店家,他们说话也有用。客商问管仲与鲍叔牙:他是店家吗?你们是伙计?管仲说:我们不是伙计,他若听我们说的,我们说话就算数,他若不听我们的,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他让我们离开,我们立刻就走。客商费解。鲍叔牙说:是的,你应该相信。客商说:我这里有三粒夜明珠,还有些贝钱。我想用这些换你们这爿店,用来做客栈。我看你们这店正适合,想与你们商量。论价值,远远超过你这店里的所有财产!
管仲点点头:你已经算过了。
鲍叔牙看看店家:你说话啊!
店家咬着嘴唇,不吭气。
管仲与鲍叔牙对视一眼,相互明白店家的心理了。管仲起身道:店家,你想与这位客商做交易,我们绝不拖你后腿。你现在就可以先与我们算清账,我们立刻离开。店家还假意推托,表示可以再住下去。那客商看出了店家的意思,便起身先退出,容管仲鲍叔牙和店家说话。客商走后,店家掏出实话,愿意把店盘与客商,自己按照早先的想法离开此地到别处谋生。管仲说:这主意甚好,我们也可以离开了。鲍叔牙提出:有些账是要算的吧?店家说:算什么账?你们在我店里住不花钱,食不费钱,这都是你们来时说好的。你们治好了我夫妇的病,我送你们五十贝钱。一贝钱就能租到一间屋,有五十贝钱,什么事不能做?鲍叔牙怒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是你五十贝钱能打发走的人吗?没我们,你墓穴上的草早齐腰了……
店家看看管仲,求援地说:先生当年也劝我们病后离开,你也看到,不时有些人上门挑逗欺负我老婆,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管仲站起来说:店家,你既然说了,也好。再丰盛的宴,也有散时,我们这就离开。请现在就把你说的五十贝钱给我们。
鲍叔牙见管仲这么说话,也只好听管仲的。
五
离开店家,管仲拉着鲍叔牙来到北街尽头,在一片空地前站住。这儿极为荒凉,只有几条野狗野猫在乱窜。站在这里望去,西边是一个河湾,湾里有个私家码头。这码头建得奇特,朝着河湾那边的店家拦着一道围墙。围墙外面一大片空地,与三条大路相交。两人转着、看着,管仲问鲍叔牙:如果我们在这里建个市场会怎么样?让天下商家到这里来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