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棠棣之殇:曹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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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太子位,为何悬而不决(5)

阮瑀,字元瑜,年轻时投师蔡邕门下,曾被蔡邕赞誉为“童子奇才,朗朗无双”。后避乱隐居。大将军曹仁曾想让他为自己掌书记,他以有病为由拒之,后曹操征召,即投袂而起。曹操让他和陈琳一起担任司空军谋祭酒,管理记室,军国书檄文稿多为二人草拟。一次曹操犯头风病躺在床上,正好陈琳草成一道文书送来,曹操看了,翻身而起,说道:“看了这文稿治好了我的毛病。”又有一次,曹操让阮瑀跟随外出,曹操突然想到让阮瑀给雄踞西北的韩遂写信,劝其归附,将厚遇之。阮瑀就在马上草拟书信,写好后交给曹操,曹操提笔想作些修改,看来看去,竟不能增删一字。曹操对陈琳、阮瑀很是器重,厚加赏赐。

应玚,字德琏,被曹操召为丞相掾属,转任曹植辅佐,后为曹丕文学。

以上六人,加上孔融,后被曹丕在《典论·论文》中合称为“建安七子”,谓曰:“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意思是说七人学识广博,无所遗漏,文章也写得很好,不因袭别人的旧套,各逞其能,并驾齐驱。

此时,驻守樊城的刘备,正在训练军队,准备迎敌。当他得知刘琮投降的消息时,曹操的大军已经离樊城不远了。刘备与诸葛亮商议对策,只好决定率军向江陵撤退,同时派关羽领水军由汉水到江夏[21],向刘琦求援,请他派战船迎接,最后会于江陵。

当刘备率军路过襄阳时,诸葛亮向刘备出一险招:赶在曹操之前攻打刘琮,占据荆州。刘备认为不妥,叹道:“我不忍心啊!”还有人建议把刘琮及其亲信劫往江陵,刘备又说:“刘荆州(刘表)临死时托我以遗孤,背弃信义,是我所不为的。如果这样做,到死时,我有何面目去见刘荆州啊!”

当刘备离开襄阳时,“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荆州百姓及刘琮属下部队大多归附刘备,跟随南撤,人数达十多万众,辎重达数千辆,行动缓慢,一天只能走几十里路,眼看曹军就要追赶上来,有人建议刘备不要顾及百姓,赶快退踞江陵。刘备不肯,说道:“要成就大事,必先以人为要,眼下危急之时竟有这么多人甘愿患难跟随于我,我怎么能忍心丢下他们不管呢?孔子家语: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

这时刘琮部将王威劝谏刘琮道:“曹操见你已经投降,刘备也已经逃走,必然松懈无备,率轻军单进。如果给我奇兵数千,在险处埋伏截击曹操,必能将他擒获。这样,不仅能保住荆州,而且还可以威震四海。”软弱无能的刘琮没有采纳。

果不其然,曹操深恐刘备抢先占据江陵,刚抵南阳宛城,便亲率轻兵赶到襄阳。得知刘备已南下,遂又率五千精锐骑兵追击刘备至当阳长坂,随军家眷和十万百姓被曹军围困,赵云为救刘备妻小,单枪匹马与曹军大战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救了刘备的甘夫人和儿子阿斗(刘禅),由此获得盖世英雄的美名。谋士徐庶的母亲被曹军俘获,迫使徐庶不得不归附曹操,以保全母亲性命。刘备和诸葛亮由张飞、赵云护驾向汉水撤退,与水路赶来的关羽会合,由江夏太守刘琦率部前来接应,一起前往夏口。此时,孙权派鲁肃前来示好,谋策孙、刘联盟攻曹。

风云际会,波诡云谲,形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曹操占据荆州、江陵后,没有立即追击刘备,这自然就给了刘备以喘息机会。此时曹操名威天下,荆楚各郡吏僚纷至沓来,顶礼膜拜,俯首称臣。这使得曹操骄矜自得起来,他根本没把刘备放在心上,就是对占据江东的孙权也没看在眼里。他以为大军挥戈江东,孙权就会俯首听命,就是交兵,取胜也是轻而易举。

荆州、江陵,一派歌舞升平。邺下诸子溯江而上,游览三峡,一睹神女峰的风韵为快。暮色而下,聚会当阳。

当晚,曹植叩开王粲的房门,王粲连忙将这位曹家三公子迎进屋内。王粲的大名,曹植早有耳闻,据说王粲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一次他与几位名士同行,读道旁碑,离开时有人问他:能背得出刚才所见碑文否?他竟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还有一次,他观人围棋,突然棋局被打乱,他凭记忆将之恢复原样。下棋人不信,重新摆一棋局,然后用布盖住,让王粲在另一棋盘把棋局复现出来。只见转眼工夫,王粲摆出来的棋局与原来的分毫不差。王粲不仅算术精通,而且善于作文,举笔即成,无所改定。

见到王粲,曹植颇有一见如故之感。王粲虽个头矮小,貌不惊人,但其天资聪颖,博闻强识,令曹植佩服。这次曹植特意拿来自己的几篇文稿向王粲讨教。没想到王粲看完后,竟情不自禁地拍案叫好,夸赞道:“子建才华过人,可当‘绣虎’之号。曹家一门文才武将,真是了得!”接着衷恳地说道:“子建所作多是辞赋,而赋则重铺陈,可练习描景状物技巧,有此功底,何不尝试作诗?”

曹植说:“小弟亦在习诗,多以《诗三百》和屈子诗为好。甚感诗律音韵颇难揣摩。”

王粲说:“《诗三百》以四言为主,韵乃古音,多有定法,故被奉为‘经’,其韵式与今体不甚相同。若为四言,却也不易,不如效作五言乐府。当下五言方兴,不妨一试。而屈子诗赋发自肺腑,慨愤悲怆,乃精魂盘桓天地之吟,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也!”

曹植说:“仲宣兄所言极是。其实,赋之作法不也如此?旧法可参,又未可拘泥于此。然观班孟坚以来五言体于音律亦多有不协,秦士会五言诗尚差强人意。”

王粲暗暗吃惊,这位曹家三公子是有备而来,一如这滚滚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超旧人。他说:“仲宣虽寄身荆楚之地多载,但早有耳闻,丞相所作乐府可谓典范。”

曹植说:“阿翁诗多为征战间歇即兴之作,有感而发,也可看作是对亲历之事的记录吧。”

二人谈兴正浓,望江楼上传来一阵阵诵诗喝彩之声,是曹丕特别用心操办的一个欢宴晚会开始了。邺下诸子及新纳的墨客名士应邀参加,场面十分热烈。曹丕和陈琳分别领头吟咏曹操的《步出夏门行》之《观沧海》和《龟虽寿》。王粲侧耳听了一阵,便笑着对曹植说:“听其诗韵,气魄雄伟,慷慨悲凉,定是出自丞相之手。”

曹植激动得连声称道:“仁兄听力好神奇也!阿翁御军三十余载,是在军旅,手不舍书。书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接着,曹植向王粲讲述他随父亲远征乌桓的经历和诗的由来。

建安十二年(207)秋,曹操为了统一北方,决定攻打乌桓。当时许多部下担心刘表会派刘备偷袭许都,建议曹操不要贸然出兵。谋士郭嘉却不那么认为,他说,乌桓凭借距中原遥远,必定不会严防边境,如果我们乘其不备,突然进攻乌桓,他们必定会惊惶失措而被我们消灭。至于刘表这个人,只会坐在那里高谈阔论,他自知无能驾驭刘备,若给予刘备重兵,深怕刘备反客为主,若不给刘备兵权,刘备无法被刘表利用去开疆拓土。故此就算我们倾全部之力攻打乌桓,也不用担心刘表、刘备会来攻许。曹操接受了郭嘉的主见,率大军日夜抄道疾进,远征乌桓。当大军抵至易县,郭嘉又建议:兵贵神速!留下辎重,轻装急行。曹操欣然同意,即令“虎豹骑”师迅猛出击。乌桓部将突然听到曹军杀将过来,如梦方醒,仓猝之下与曹军会战,首领单于蹋顿被斩杀,顺利收复乌桓。

时值中秋,曹操班师回朝。大军经过十多天的艰难行军,终于走出了满目荒凉的柳城,来到河北昌黎。这里东临碣石,西邻沧海。曹操屹立山巅,眺望大海,夕阳西下,碧海金光,远处的岛屿若隐若现,近处的海浪汹涌澎湃……眼见如此壮丽的景色,曹操诗兴大发,脱口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返回军营后,曹操仍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北方的袁绍、蹋顿虽已讨平,南方的孙权、刘备却仍然各踞一方,统一大业的壮志尚未实现,自己已是年过半百之人,老了吗?不!宏图未竟,雄心毅然,岂能老矣!想着想着他激情难耐,豪情勃发,跨至案前,诗兴又起:“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此时,望江楼传来的吟唱声时而沉郁,时而激昂,伴奏的琴弦也忽而绵长,忽而强烈。一阵掌声落下,蓦然响起一个雄浑苍劲的男低音,那浑厚宽阔的胸腔共鸣声,犹如雷石滚动,又似惊涛拍空,那浩繁的星汉银河恰如飞马挥动的响鞭给宇宙划出的一道光印,那是发自生命深处的呼唤,诠释着千万种毁灭与新生、短暂与永恒,载入这瞬间与不老的时空。哦,是曹丞相与大家对酒当歌,忘情地咏唱。歌声承载着一个暮年老者的深衷宏愿,在旷邈的夜空盘桓翱翔。

当然,这是曹家父子为将要展开的赤壁之役营造声势,以壮形色。这是一次前所未闻的文武联袂从征,也是一次曹氏兄弟与邺下文人的文学之旅。

王粲听得入神,而曹植眼里已噙满泪光,父亲的诗作让他领悟到文学的力量:文以载道,歌以咏志。所谓“四言”“五言”的形式划分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其生命力已远远超出文学本身。

王粲心有灵犀地问道:“子建随丞相东征北伐,想必亦有诗作尚飨。”

曹植更是由衷地佩服王粲了。于是他从袖囊里掏出他写在绢纸上的一首诗《泰山梁甫行》。建安十一年(206)八月,曹军甫定河北四州,号称东海盗的海贼管承又在山东海滨一带兴风作乱。曹植即随父东征管承,即曹植后来在其《求自试表》中所说的“东临沧海”,比父亲曹操写的《步出夏门行·观沧海》还早一年。海滨扫平,直到翌年早春二月,曹植随父才从淳于[22]返回邺城。初次来到滨海地区,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曹植,不禁被海的壮阔与博大所震撼所诱惑而顿生敬畏,诗情也油然而生。然而,当他目睹到海滨百姓恶劣的生存处境,他不禁又被悲惨的景象震惊了,原有的浓浓的诗意便化作满腔的同情,他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多穷人在受难!于是,十五岁的曹植无法平静下来,尝试以山东民歌曲调记录下他所看到的景象: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王粲默默地读着,读着,竟然满面含悲,潸然泪下。那些生活在海边的黎民百姓,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住在风雨飘摇的草棚里,那些为人妻为子母的妇女们衣不蔽体,像禽兽一般出没于树木之中,她们的儿女不见了,是病死饿死,还是逃命他乡?这里已经不是家了,只见狐狸野兔在四处游荡……

不知是过于悲恸还是太为激动,王粲一把拉住曹植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子建,这是我有生以来读到的一首直抒民间难情诗、怜民诗,而且是五言新体诗!是对乐府诗的一种挑战与反叛,承传了屈子的遗风,实乃可敬可叹啊!”

曹植说:“仲宣兄过誉了,初写小诗,羞于见人,还请仁兄多多指教。”

王粲说:“哪里哪里,学问不分尊长老幼,我该拜你为师才是啊!”

曹植坦诚地向王粲吐露自己的心境:父亲的功业追求,早已嵌入他成长的生命。生逢乱世,直面杀戮、流血,他感到文学是那么轻渺有限;他有许许多多的感动,而千言万语却无从下笔,他甚至又觉得文学是那么单薄无力。可是,胸中的激情在燃烧,突异的灵感犹如袭来的大浪翻腾奔涌。于是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不由自主地操握起只属于自己的武器,向大地挥洒心灵的倾诉。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战争、苦难、饥饿、病疫、死亡,还肆虐着脚下的土地,他越来越能理解已是年逾半百的父亲不辞艰苦、南征北战、平定天下的雄心和意义,所有的战争、杀戮、流血,都是为了不再有战争、杀戮和流血。近而又想:人的生命,也如同宇宙,如同横贯夜空的银河,有不同的光、不同的波、不同的火焰,有许多不泯的星宿,有伟大的行星和恒星,有因宿命而瞬间坠落的陨石。不论尚武,还是能文,所信奉的一个终极追求就是,肉躯可以转瞬消亡,英名可以传世不朽。

王粲认为曹植所言甚当,又以良言相勉:诸葛亮曾这样说,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交,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能四时而不衰,历夷险而益固。荆楚之地崇尚屈夫子忧国而耻于窃名之风,名之于人,自古皆然,为人应跳出浮云之外,不在浮名之中。

恰这时,曹丕推门进来,催王粲和曹植快去参加聚宴。王粲激动地对曹丕说:“有幸与令弟相会,胜似聚宴,令弟才华,无愧‘绣虎’之称也!”

曹丕只当是客套,一笑置之,又催道:“丞相特要我来请仲宣兄快去聚宴,你可要放量多喝几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