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而复杂的社会心态,使散文这一文体呈现出纷纭而斑驳的景观。不同品位不同样式不同味道的散文文字,打破了这一领域的单纯和一统,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无所适从。有欣悦,亦有茫然之感。
鱼目混珠的文章比比皆是,而当代散文精神正在此间进入特殊的境界。它是美学的,同时是生活化的。它的活力在于距离时代本质更亲近。
人们在遗忘的角落里找回了林语堂和梁实秋的文字,其恬淡闲适的优美似乎可以用来补充被现代都市尘嚣所骚扰的心境。在当代散文世界中,闲适笔法的位置得来不易,是值得珍重的。但因此却不可以说,闲适就是散文艺术的惟一宗旨,而在感情上雄沉激昂,思想上坚贞崇高的讴歌式文字,同样有真品在,闲适贵在自然,而讴歌必须心诚。
从社会科学各学科到文学艺术各门类,彼此间的多重交融显示出它们各自的发展进程。而就散文领域来说,描绘与抒情,叙事与政论,史记与诗意,杂品与随感等等诸如此类的不同样式之间的渗透和吸收,必然会开拓出新型的文体样式。
如果抒情文只是轻飘飘,叙事文絮絮叨叨,政论文又干巴巴,杂文摆副冷面孔,随笔又过于散漫无章,各自互不往来的话,较为广义的散文就太显狭窄,狭义散文的各种样式就只能拘束不前。
许多人在写童年写月光,许多人在写游记写观感,读者会厌倦千人一面的老调重弹。但童年和月光永远不会消失,人们总在作各类观光记游,问题在于同类题材或体裁,因为其感受的深刻和艺术见解的新鲜会使作品高出一般意义之上。
习惯于老调重弹的模式,视模式外的探索为异端,正是自行淘汰的想法。惟有创造,才是散文艺术的特质。
人格的修养在散文中显而易见,甚至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那么一点点卑微的东西在他笔下也是难以掩饰的。人品和文品的差异很微小,这种差异只有蒙骗不高明的读者和天真无邪的纯情少年男女。但读者总比作者高明,他们会静静地审视到文字的血液里去。
对人格可以有不同的理解。真正的人格力量在于自尊自信,在于与群体的和谐,或爱或憎,不仅为一己的感念更是替众人的慨叹。散文便是与己与人的对话。
散文如果丢掉真实,就仅剩下虚伪了。真实首先是心灵的真实。我们通常所称之为伪散文的文字,因为伪装而失却本色,因为粉饰而失却自然,因为装腔作势而失却得体的语汇,在创作心态及主题和行文上都戴有面具。谎言即使美丽,却不如丑陋的大实话。
而美文如泥土,愈朴素无华愈见丽质。内容的平庸和形式上的花招,只能是白开水加塑料花。
至性真情,可以是茶是酒,可以是草是木,町以哭可以笑,天然便出精品。
散文有着高洁的品格风范,并不因时下消遣型文化的涡流而改变其性情。然而,散文也并非净土上的童男贞女,它投入现世,拥抱人生,走向各个角落,捕捉时代的灵性。
散文不会迅跑冲刺,不会有轰动效应。它如闲庭信步,自然平和地与旅路上的人生打着亲切的招呼,问着早上好,问着晚安,或者祝你做一个好梦。
我们已经明显感觉到,当代的散文时空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趸历时性的线状描述的单一格局,在转向共时性立体性叙述的新圣方法。连贯与错乱,并现与夸张,虚幻与淡化,在交合着开创散文表现的新时空。
文体的创新,标志着散文的生命活力。散文的形式不可能一成不变,变化就是进步和发展。
在内容上,以现实环境为时代背景,不同的生活追求产生了不同的散文作品。对社会生活的感触和见解不同,深浅也不一,仁智之见,是在读者,问题在于你面对这些景象时是否显得宽厚大度。
灵魂的工程师是一个非凡的称呼,但你首先应该是一个极普通的人,而不是救世主,不是先知先觉。不是一切智者都是天才。
中国散文有过五四时期的鼎盛阶段,也有过五六十年代的洋洋可观。新时期以来的散文,我以为不在诗与小说之上,然而也不在其下。文学样式之间的比较总是牵强的。当代散文的发展态势愈来愈显示出与同类样式同步而行的局面。有一种现象值得承认,一些诗人和小说家的散文因为少了套路,而别具一格。
思想内容的深刻和形式的变革,都说明了散文这一样式顽强的进取精神。
为文造情,或者是为情造文,都从不同程度上破损了散文的真切自然之味。急功近利的文字,对于艺术质量而言,反而事倍功半。
朴实不是平庸,优美也不等于浮华。复杂与简单,都同样有一个适度。
随意性来自人的心态的自然流露,感觉中融入理性,使散文的结构多样化,这是对散文单调的表现手法的一种校正。
寻求意境到宣泄个性意识,使借景生情和托物言志的解说变得尴尬。注重内心独自,将美学倾向融入平淡自然的生活化。是当今散文不可忽视的特征所在。
标点、句式、语感、笔调的个性化新意,无疑使散步式的悠闲多了节奏的跳跃感和多元多味的情韵。
散文总是以世道人心为重,在平静从容中履行其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严肃的散文家,更多的注重扬善弃恶,直面现世,文章言之有物,行文质朴自然,而绝不貌似高深,故弄玄虚。
一切廉价捧场的游戏,向来被艺术的规律所不取。毁誉之前安之若素,应该珍惜内在的精神的自尊与平静。
不景气的不是当代的散文,而是散文的批评。它已远远落在散文本身的后边。那些喋喋不休地反复传授散文做法并乐于挑剔文法修辞的工作,与散文的发展不很相干。
多智而多情的散文家们应该多一点理,不妨写一些散文批评文字,来自我评估,相互切磋,以求总结提高。散文批评不是贫嘴,不是贩卖陈旧的或时髦的名词,不是酸腐或生涩,而应以情趣、智慧、学问为标志。
应该尊重散文样式的自身规律,去解读研讨当代散文现象。但是,非正统的左道旁门的轻视体裁躯壳的天然倾向,也许在思想情感的活跃和风格的自由随意方面,接近了散文的特质。这是艺术的奇妙所在。
作为断想,未免鸡零狗碎,也算我自己的一点总结,有的话也是别人说过多少遍的,在我只是把它作为一种从事散文文字写作的告诫而已。
《陕西日报》199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