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和谷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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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读史小札

地有称谓,一如人有姓名。其实,只是一种符号而已。地无称呼,视听混沌,人没名字,则唤不应。常人有小名或乳名,亦有大名或称官名。平头百姓一生未必做官,同样称大名为官名,想来有些滑稽。写文字的人有笔名,但笔名未必是写文字人的专利。过去人还有字号的讲究,似乎有点儿高深莫测在里边。

且说三秦,愈是被人提说在口边,代陕西之称,似乎较历史感文化感一些说得顺当了。有时,陕西二字嫌其累赘,减去一字,简称为陕。又因乃秦国故地,亦可简称为秦。那么既然图省事,又何必称其三秦,多出个字来,而不愿意说成陕西,同样两个字,其中自有别一番味道,可见汉字的奇妙处。有人会对三秦的三字疑惑不解,是说陕南、陕北、关中合为三秦,还是关中东府、西府加上中府而并称。有识典故者便说了,秦亡之后,项羽三分秦故地关中,封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合称三秦。噢,来历还有名堂。

章邯原系秦将,在钜鹿之战中为项羽所破。可怜降将一个,且有脸受封为雍王,占咸阳以西之地,建都废丘,位于今兴平东南。后来刘邦攻废丘,章邯兵败自杀。何必?当初随同降楚的司马欣立塞王,占威阳以东,都城栎阳。董翳为翟王,占上郡,都城高奴。后来司马欣、董翳皆降刘邦,司马欣又投楚,遂自刎于汜水上,被刘邦令枭之于旧都,也就是把头割下悬挂在栎阳示众,实在可悲。栎阳在长安东,废丘在西,而上郡是在今榆林南,高奴即延安,三秦似囊括关中及陕北。而陕南之汉中及巴蜀,为汉王刘邦封地。

从项羽三分关中到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攻入关中,三秦降是公元前206年的事,从2月到8月,其时间太短暂了。三秦何在?其称谓深意何在?话说回来,地理疆界概念多有变易,称呼的意味何必细究,只是习惯成自然,唤得明白就成。人名儿,叫狗叫猫,总还是人,你管得着吗?

刎颈之交

《史记》载,战国赵文惠王得楚和氏璧,秦昭乇遗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当时,秦强赵弱,赵王怕给了璧得不到城,蔺相如自愿奉璧前往。秦王无意偿城,蔺相如毫不怯懦,设法完璧归赵。后渑池相会,秦王令赵王鼓瑟,蔺相如便以溅颈血迫使秦王击瓦缶。以此大功,蔺相如被拜为上卿,位在有攻城野战之大功的廉颇之右,廉颇不服,蔺相如宽宏大度,廉颇遂负荆谢罪,为刎颈之交。

刎,割颈也。刎颈之交,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要齐生死而刎颈无悔。魏人张耳与陈余,也曾是刎颈交。张耳贤才出众,任外黄令。好儒术的陈余年纪比张耳小得多,像对父亲一样地尊敬张耳。秦灭魏后,两人潜逃民间,隐姓埋名,替人看门。陈胜起兵后,两人劝陈胜不要急于称王,未能如愿,后扶助武臣北略赵地,连得数城。邯郸陷落,两人虎口脱险,又立赵王。钜鹿之战,张耳被困,求陈余解围。陈余畏于秦军而不敢进兵。张耳责其背信弃义,陈余却道,为情义死如将肉喂虎,保全性命正是想为其报仇。两人遂反目。张耳随项羽入关得常山王,陈余讨伐,张耳投了刘邦。后张耳杀陈余,汉立张耳为赵王。张耳还同刘邦结为亲家。

此等贤者,刎颈相约,竟为争权夺利而反目为仇。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则从君,无势则去,岂非势利交哉?似乎,所谓的生死之交也有此一时彼一时之说。人际交往,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实在难能可贵。凡引以为友者,当诚心相待,不为谗言和私利而损害情谊。如若势利行事,则枉称莫逆,更谈不上什么要同生死共患难而刎颈无悔了,怕是为自个儿连一根火柴棒也舍不得丢失呢。时尚的铁哥们,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能有几人?还道是恩怨忘却,友情为重,像歌里唱的假若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谋士种种

谋士,乃指设谋献计之人。在常人眼里,他们是一些智谋者。所谓谋土、谋夫、谋主、谋臣,无论称什么,还是一个谋字,满腹经纶,颇有计策。说白了,是脑袋聪明罢了。智谋的反义词为勇力。《史记.项习习本纪》载,楚汉久持未决,丁壮苦于军旅,项羽在军阵前呼叫刘邦:天下老在战乱,未有着落,是由于你我二人的缘故。怎么样,汉王和我各自一骑,出来决个雌雄吧!不要让人民再受苦了。汉王笑谢日: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后鸿沟议和,垓下之战,汉胜楚败。

而刘邦之所以得天下,其智谋多来自辅臣们,即张良、陈平等谋士。刘邦先行入关占领咸阳,张良劝其不能迷惑于眼前之利,还军霸上。刘邦陷危机于鸿门宴,张良劝诱项伯使其脱险。刘邦赴封地汉中,张良献计栈道,而后收复关中,东向击楚。陈平帮刘邦清除韩信,还帮其于单于围困中虎口逃生。陈平又设计诛灭吕氏,复兴汉刘。郦生其狂生一个,为刘邦出谋划策,智取陈留,却也出过分封诸侯的馊主意,被张良驳回,刘邦遂骂郦生为竖儒无知。刘邦攻齐遣韩信进兵,郦生欲凭三寸舌破齐,结果贪功得祸,郦生反被油鼎烹死。

辩说之士郦生遭烹,却是另一谋士蒯彻为韩信所出的点子造成的。后来,韩信未采纳蒯彻的三分鼎峙之说,不忍背汉,蒯彻也便假作疯癫,竟向别处作巫去了。蒯彻恐于久居惹祸,算是高明。而最惨的是范增,这位城府颇深的智谋之士,却死于陈平为刘邦所设的反问计。项羽中计,范增失去项羽的信任,老谋士长叹一腔热血付诸流水,遂弃印绶东归,逆旅中背生恶疮而亡。项羽若能听范增一句,杀刘邦于鸿门,历史当另外写法。项羽也有机会使用张良、陈平以至韩信,却无此雅量,岂能不败么?

楚汉之争中的谋士们,各有千秋,命运迥异,尚留有战国余韵。张良是个冷静的智慧者,人格高洁,其他谋士则不乏阴谋卑琐之行径。而后来的诸葛孔明,既是智慧家又是军事家,有其令人仰慕的悲壮感。

《星期天》1991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