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理学角度讲,意大利是个巨大的废墟,它是一座庞大山脉的残骸。这个山脉曾像现在西班牙的地形一样,呈正方形,后来渐渐下沉(在上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即使是最坚硬的岩石也会被腐蚀的),直至最终消失在地中海的碧波之下。现在我们看得到的只有古老的高原最东面的一角,即亚平宁山脉,它从波河流域一直延伸到意大利靴形半岛尖端的卡拉布里亚。
科西嘉岛、厄尔巴岛和撒丁岛,都是这片史前高原的遗迹。西西里岛当然也是它的一部分。第勒尼安海中随处散布着的小岛便是这座远古高原上山峰的化身。当整个高原全部被大海吞没时,必定是十分惨烈而悲壮的一幕。不过,由于这个悲剧发生在2000万年前,那时的地球正在遭受着最后一次火山大喷发的灾难,整个世界弥漫着火山的烟尘,自然不会有哪一个人类成员能够诉说当时的故事。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但谁能想到一座大山的覆灭竟能给后来的亚平宁半岛上的居民带来福祉。今天,这个国家被赋予适宜的气候、肥沃的土地及优越的地理位置,所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似乎命中注定使它成为古代强国,以及传播艺术与智慧的重要地区之一。
希腊是一只伸向亚洲的巨手,抓住了尼罗河流域与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古老文明,并将这种文明传播到欧洲大陆的其他地区。
但是在那个时期,希腊人自己却有点儿疏离于给他们施恩泽福的大陆。他们的国家像个孤立的半岛,虽与大陆骨肉相连,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因为整个巴尔干山脉的层峦叠嶂、万千沟壑将它与欧洲及世界隔绝了。
与此相反,意大利却能既得益于三面环海的岛国优势,又得益于横跨北欧大陆的陆上优势。我们常常忽略了这一事实,而不时地将意大利与西班牙以及希腊相提并论。西班牙和希腊的确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利牛斯山脉和巴尔干山脉都是南北方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屏障。相反,意大利的波河流域大平原却如同一个凸角,一直深入到欧洲的心脏地带。它最北方城市的纬度,要比日内瓦和里昂的纬度还高,甚至米兰和威尼斯也比波尔多(法国南部港口城市——译者注)和格勒诺布尔(法国东南部城市——译者注)的纬度更高一些,而佛罗伦萨(我们无意中把它当做意大利的中心)却和马赛几乎在同一纬度。
更何况,阿尔卑斯山虽然远远高于比利牛斯山脉和巴尔干山脉,但是它的走势却为南北交通提供了一条较为便利的通道。与意大利北部边境线几乎平行的莱茵河和罗纳河横穿阿尔卑斯山,那些山谷溪流都注入这两条大河,与主河道正好垂直,于是就为通向波河平原提供了捷径。汉尼拔(迦太基人,古代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之一——译者注)和他的大象马戏团是第一批证实这条捷径的人,只不过他们的到来给毫无防范的罗马人以沉重打击。
依仗这样的地理条件,意大利便可以扮演双重角色:作为海上霸主,它主宰着地中海世界;作为陆上强国,它统治并剥削着欧洲各国。
直到地中海不再是世界的中心,而美洲大陆的发现又使得大西洋一跃成为商贸与文化的枢纽,意大利才失去了昔日的优势。由于煤、铁资源匮乏,它无法与西方工业强国竞争。但是,从公元前753年罗马建城起直到公元4世纪,在这漫长的1200年中,意大利一直统治并管理着易北河、多瑙河以南的欧洲的每一寸土地。
公元前5世纪,野蛮的日耳曼族部落从亚洲迁移而来(时至今日,这些人还在拼命争取炙手可热的东欧地区所有权),是意大利人最先向他们提出了法律与秩序的最初观念,并证明了自己这种较为开化的生活要远远优越于日耳曼野蛮人的那种居无定所、肮脏邋遢的游牧生活。当然,意大利对别国的横征暴敛无疑养肥了它自己。不过,在收取苛捐杂税的同时,它也将其中一部分交付于民,并从此改变了这些国家的命运。
即使在今天,一个比较细心的观察者,在参观巴黎、布加勒斯特、马德里或者特雷沃时,也会吃惊地发现这里的居民与罗马人有着相似的外表和观念。他还会惊奇地发现,这些地方的商店招牌无论是法语的、西班牙语的、罗马尼亚语的,还是葡萄牙语的,他都能读懂。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古罗马帝国的旧殖民地。这片土地过去曾归属于意大利,就如同今日的菲律宾之依附于美国。是意大利建筑师修建了这里的第一批房屋,是意大利将军规划了这里的第一条道路,甚至这里的最早的商业贸易法规都是由中央政府的语言——意大利语书写的。”他开始感喟这个国家所具有的巨大的地理优势——它既归属于大海,又是大陆的一部分。
意大利以其幸运的地理位置征服了整个已知的世界,但是正是这个位置使它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某种瑕疵。这个在火山喷发中诞生的国家,将时刻面临着它的“生身之母”的死亡威胁。因为,意大利不仅是个拥有月光下的废墟、橘树、曼陀林音乐会和如诗如画的农庄的文明古国,它同时还是一个以火山喷发而闻名于世的“火山之国”。
每一个年满70岁的意大利人(在这里活到70岁是很容易的,因为笑声与礼貌已成为天性,就像在一些令人不快的国家,苦笑和粗野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一样)在被恭敬地送入家族墓地之前,肯定都曾亲身经历过至少一次大地震和两次小地震。仅在1905—1907年间,地震仪(最可靠的仪器,我希望所有的仪器都能像它那样精确得可怕)就报告了300次地震。在其后的1908年,整个墨西拿就被地震完全毁灭了。如果你需要一些重要资料(数字往往比文字更有说服力),下面就是有关卡普里岛对面的伊斯基亚岛的地震记录:
仅仅该岛发生地震的年份就有:1228年,1302年,1762年,1796年,1805年,1812年,1827年,1828年,1834年,1841年,1851年,1852年,1863年,1864年,1867年,1874年,1875年,1880年,1881年,1883年,等等。
几百万年的火山喷发,使意大利广袤的大地逐渐被层层凝灰岩所覆盖。这些凝灰岩是从火山口喷出的火山灰构成的一种软质的岩石。这种火山凝灰岩层是多孔的,渗透性非常好,对整个半岛的景观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火山凝灰岩覆盖了不下4000平方英里的土地,包括罗马古迹的那7座小山,它们也是由硬结的火山灰堆积而成。
史前的火山喷发还能造成其他的地质演变,使意大利的土壤层极其脆弱而变化多端。纵贯整个半岛并将它一分为二的亚平宁山脉,大部分是由石灰岩构成的。这种软质的石灰岩覆盖在年代更久的较为坚硬的岩层上面,非常容易滑动。古意大利人对此十分了解,所以即使在没有火山喷发的时候,他们也习惯于每20年就考察一下地界,查看一块大地产的尽头和另一块大地产的开端的石头标记,看看石头是否还在原处。对于现代意大利人,他们都要被教导去认识他们的土地,因此,每当铁路变形、道路断裂,或者一个村庄从可爱的绿色山坡上翻滚而下时,他们就认识到土地的滑动过程(这个过程,人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当你访问意大利时,你会惊诧于这里会有那么多的村庄位于高山顶上。通常的解释是:古代居民是出于安全考虑才避居“鹰巢”。然而,这其实只是次要的考虑。他们住在很不舒适的山顶上面,远离山谷的水井和便利的交通要道,主要是为了避免遭遇滑坡的死亡危险。在山顶,古老的地质岩层往往暴露在表面,形成坚固的地表,为以后的居民提供了永久的居所。山坡松软的石灰岩地表,就像流沙一样不安全。因此,那些远观如美丽图画的村庄,你一旦住进去,就会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一切将我们引入对近代意大利的思考之中。意大利不像希腊,并没有江河日下。这个国家正在理智而勇敢地向一个新目标前进。如果它能长期坚持,它就会弥补1000年来因疏忽而造成的损失,甚至会重返世界强国之列重获昔日的光荣。
1870年,意大利再度统一,而且意大利人刚刚赢得了独立,将外国统治者赶到了阿尔卑斯山那一边(这些侵略者的老家),他们就开始了这项伟大而近乎绝望的奋斗事业——重整山河。
侵蚀他们首先把注意力投放在波河流域——它是整个半岛的鱼米之乡。波河不像其他河流那样长。事实上,如果你看过世界河流长度的对照表,你会发现,伏尔加河是欧洲唯一有资格进入前列的河流。波河位于北纬45°,只有450英里长。但是,波河盆地却有2.7万平方英里,既包括其支流的发源地,也包括那些承受波河恩泽的地区。波河的流域虽不及其他几条大河宽广,但也有其独特之处。
这条河全长的六分之五是可以通航的,同时它还是世界上缔造三角洲最快的大河之一。每年,波河三角洲的面积都向外扩大四分之三平方英里,把三角洲向前推进200英尺。长此下去,10个世纪之后,这个三角洲就会伸展到对面的伊斯特拉半岛,而威尼斯就会被置于一个内陆湖上,一条7英里宽的堤坝会将它与亚得里亚海隔离开来。
波河携带入海的大量沉积物,其中有一部分积到了河底,使河床上覆盖了一层几英尺厚的坚硬物质。为了防止日益升高的河水浸没周边地区,沿岸的居民从古罗马时代就开始筑坝围堤,这项工程时至今日仍在继续。其结果使波河水面比其周围的平原高出许多。在一些村庄,堤坝高达30英尺,河面竟然与房屋的屋顶一样高。
波河流域还有一些著名的东西。曾经一度——如果从地质学角度看,就是不久以前——整个意大利北部平原都是亚得里亚海的一部分,那些今天深受夏日游客青睐的阿尔卑斯山峡谷,则是狭窄的港湾,就像现代挪威的被海水淹没的峡湾一样。这些昔日的海湾是冰川融水的泻口。当时,欧洲大部分地区都被冰川覆盖着,阿尔卑斯山上的冰川面积远比现在大。冰川上的石块从沿着山坡下滑的冰川上滚下来,形成“冰川堆石”或者“冰碛”。当两块冰川撞击到一起时,两块冰碛也就合为一体,比原来的高一倍,形成“中间冰碛”。当冰川最终融化,它就滴入碎石当中,称为“终极冰碛”。这些“终极冰碛”类似于地质学上的海狸堤坝,它们从低向高,隔离了整个峡谷。在冰川时期,大量的冰川融水渗透过“终极冰碛”向下流淌,随着冰川消失,水也越来越少,而“终极冰碛”又比原来的水位高出许多,于是这里形成了一片湖泊。
所有意大利北部的湖泊,如马焦雷湖、科莫湖和加尔达湖,都是冰碛湖。当人类出现,并学会农田灌溉时,这些冰碛湖又成为蓄水池。当春天来临冬雪消融时,冰碛湖接纳了所有多余的水,如果这些融水汇入一个山谷之中,就会形成最具破坏力的洪灾。加尔达湖接纳融水后会升高12英尺,马焦雷湖将上涨15英尺,而且还可以接纳更多的融水。一个简单的水闸系统就可以控制住这些水,并可以按需要来调节这些水。
波河平原的早期居民早已学会利用这些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了。他们开凿运河,将上百条汇入波河的小河连接起来,还修建了许多道堤坝。今天,每分钟有上千立方米河水通过这些运河。
这里也是盛产水稻的理想地区。自从1468年一位比萨商人第一次将水稻引入这一地区,到现在水稻田已经成为波河平原中部最平常的景观。其他一些农作物,如玉米、大麻和甜菜也被引进这里。这片大平原虽然比意大利半岛其他地区缺少雨水,但是却成为全国最富饶的地区。
这个地区不仅为男人们提供食物,还为妇女们奉献衣裳。早在9世纪,养蚕必不可少的桑树就在这里出现了,它们被拜占庭人(拜占庭位于罗马帝国东部,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了它的主要城市君士坦丁堡并将该城作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首都,拜占庭由此灭亡)从中国带到了这里。桑树找到了伦巴第地区(该名称源于伦巴第人,这是一个从易北河河口迁移到此定居的条顿部落)最适宜的生长环境。今天,这里大约有50万人从事丝绸业,他们的产品质量比“蚕的故乡”中国和日本的同类产品还要高。就是这种毫不起眼的小虫子为我们提供了最华丽的服装。
整个波河平原人口十分稠密是不足为奇的。然而这些城镇的最早居民却与河流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他们当时的工程还没有先进到足以建造稳固的堤坝,另外,他们还害怕那些每年春涝后形成的沼泽。都灵是波河平原上的唯一一座重要城市。它早年曾是萨瓦公国议会所在地,它现在统治着整个意大利,并且还连接着通往法国和瑞士的关口(塞尼斯关口和圣伯纳关口,塞尼斯关口通往法国,以狗和修道院著称的圣伯纳关口通往罗讷河河谷)。都灵地势非常高,无需担心会被洪水淹没。这里的另一座城市米兰是这一地区的首府,是五条重要商道(圣哥达、辛普朗、小圣贝纳德、马洛亚和施普吕根)的汇合点,它位于波河与阿尔卑斯山之间。布伦纳山口的终点维罗纳地处阿尔卑斯山脚下,是意大利与德国边境最古老的关口。克雷莫纳是小提琴制作世家——著名的斯特拉地瓦利、瓜奈里和阿马蒂三家族的故乡,位于波河附近,但是伯杜瓦、摩德纳、费拉拉和博洛尼亚(欧洲最古老的一所大学所在地)都与波河这条大动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同时又依赖着它维持着自己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