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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天还没亮,朱团团就起来了,穿着睡衣,神情麻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咖啡。

她两眼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夜里没睡好觉。

夜里她再次梦见蚂蚁,与几天那个蚂蚁梦不同的是,这次蚂蚁出现的地点变了,不是在温朴家里,而是在姐姐的墓地。

怪异的是这时的朱桃桃,摇身一变,居然就变成了蚁后,被无数蚁兵簇拥着,浩浩荡荡在墓园里游行。

接着的梦境又变幻了,但场面还是在墓园里。

朱团团梦见大群大群的蚂蚁,从墓穴四周拱出来,以墓地为圆心,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后,球心突然开裂,爬出一只琥珀色大蚂蚁,通体发光,个头足有成年人脑袋那么大。

琥珀色大蚂蚁说,我活着的时候是朱桃桃,死后我变成了地球蚁后,我要统领全世界的蚂蚁向人类宣战,我要复仇……

朱团团本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接连不断做这种恐怖的蚂蚁梦,她就有点疑神疑鬼了,认为这肯定不是什么好预兆,地下的朱桃桃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说要复仇,找谁复仇?复什么仇?

朱团团捏着下巴,此刻她想什么都带着蚂蚁的影子,身上阵阵发凉,像是这会儿呆在冷藏库里。

窗帘上方,拱出一抹怯怯的亮光,朱团团一看表,机灵了一下,起身去洗漱。

一小时后,她要去回访一个大客户。

车子发动前,朱团团还特意提醒自己,今天开车不能溜号,一定要集中精力。

然而越是担心什么越发生什么,在南五环一条辅路上,朱团团在加倍小心的状态下,居然把一辆白色本田的车门刮了。

开白色本田的是个中年男人,下车看了看刮蹭的地方,并没有鸡皮酸脸地发火。

朱团团意识到,问题尽管不是很严重,但大小都是个全责事故,人家要是给你一通难听的话,你得受着;人家要是找事缠上你,你就得拿出时间来陪着。

朱团团理亏地问,你看这事……

中年男人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朱团团检讨道,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先生。

路上交通已经堵塞了,不知哪位还按了一长串喇叭。

中年男人看一眼朱团团,又看了一眼手表,嘴里哧了一声,说,算了,我全险,你走吧。

嗯……朱团团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把这起事故给处理事了。

中年男人打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

等等!朱团团跑过去,歉意地说,这样吧,我给你留号码,有事你找我。

中年男人说,不介意,您可以走了。

朱团团道,我真的很感谢,先生!当意识到身上没有纸和笔,就又道,不好意思,先生你有笔吗?

中年男人耸耸肩头,笑了一下说,真的没关系,你真的可以走了,我真的不会跟你计较。

朱团团说,对好人,我更应该感谢。

中年男人往路上一指说,你看看。

朱团团目光一移,看见后面的车已经堵了一长溜。就在她收回目光时,意外发现白色本田车的后玻璃上落了一层尘土,顿时来了灵感,走到车后,用手指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到尘土上,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十分清晰。

中年男人再次笑笑,钻进车里。

马不停蹄,办完事回到公司时,已经是中午了,朱团团没心思吃饭,钻进办公室就不出来了。

她坐在转椅上,回想那会儿刮车的事,怎么想怎么不明白,当时的车速、两车间的距离,以及路况,似乎都没有给刮车提供客观条件,这场事故出得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神话色彩。

这时女友从韩国打来电话,给了她一个手机号,让她联系一下,对方是山西一个腰缠万贯的煤老板,咨询子女出国学习程序等相关事宜。

挂断电话,朱团团没有马上给煤老板打电话,她还在想刮车这件事,她觉得夜里的蚂蚁噩梦与这次交通事故脱不了干系,冥冥之中就觉得是姐姐在折腾事,身上禁不住又阵阵发凉。

无法安神的朱团团,终于决定去姐姐的墓地看看,她要给姐姐烧点香。

2

车子刚接近墓园大门,朱团团的神经就绷紧了,心一下子提起来,本来是正常力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突然间就把方向盘抓得死死的,仿佛这时的方向盘要飞起来。

朱团团制服不安的心,看了看手里的香,下了车,朝墓园大门走去。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冷着脸迎面走来,朱团团下意识往旁边绕了一下。

看见姐姐的墓穴了,前些天自己和温朴送来的那些鲜花尽管已经枯萎,但仍在散发着最后一抹花香。

朱团团把身子板直,深吸了一口气。

来到墓穴前,朱团团往地上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香哗啦脱手。

墓穴四周爬满了褚色的蚂蚁,像一条褚色的带子,紧紧地缠绕着墓穴,朱团团攥紧两个拳头,求助的目光左右撒开,但四周没有人影,只有阴森森的秋风在墓园里扫荡。

噩梦与现实基本吻合,原来就是朱桃桃在闹鬼!朱团团尽管恐惧,但她还是怂恿自己去消灭眼前的这些蚂蚁。

她过去狂踩,一脚比一脚狠。

几十脚过后,蚂蚁队形大乱,但数量还在,这时已经气急败坏的朱团团,就又改变了脚法,一脚接一脚去蹭,搞得尘土升腾,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驼背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发疯。

蚁尸散乱在墓穴周围,朱团团停下来歇口气,用手背擦擦脸上的热汗。

地上活着的蚂蚁正在重新组队,数量似乎没怎么减少。杀戒已开,现在的朱团团已经不害怕了,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弄死这些该死蚂蚁。

看来拿脚是很难消灭这些蚂蚁,她觉得用火烧肯定管用,用水灌也是个办法,但她明白这两种有效收拾蚂蚁的办法,此时也只能是脑子里的好办法,眼下都无法实现。

朱团团盯着地上的蚂蚁,突然想到了一样东西。她往后退了几步,之后猛一转身,顺着来路疾步往回走。

她出了墓园大门,径直奔向车子。她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取出泡沫灭火器,毫不迟疑地返回墓园。

朱团团再次来到朱桃桃的墓穴前,拔下泡沫灭火器的安全拴子,对着地上的蚂蚁喷起来。膨胀的白色泡沫,转眼工夫就把墓穴吞噬了。

驼背男人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眼神迷惑地看着。朱团团刚才去取灭火器时,就已经发现了驼背男人在盯梢,但她没工夫顾及他。

放空灭火器,朱团团掸去身上的泡沫,气喘吁吁。至于说那些裹在泡沫里的蚂蚁是死是活,朱团团一时也难知结果,但她觉得这些泡沫不可能白喷,蚂蚁伤亡肯定惨重。

朱团团跺了几下脚,感觉那个驼背男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就定住一口气,攥紧手里的空灭火器,猛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天呐——定在朱团团眼睛里这个男人的背,居然不驼了,吓得朱团团大惊失色,手一松,空灭火器掉到了地上。

再寻找那个驼背男人,朱团团看见驼背男人已经走到了墓园门口,时不时还回头张望一下。

你……是鬼?朱团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温朴瞅一眼惨不忍睹的墓穴问,团团你在干什么?

姐夫?

温朴觉得她反常,问道,怎么了团团?

喷蚂蚁,这里全都是蚂蚁,吓死人了。朱团团说,两手比比划划,神情像是缺心眼的那种神情。

温朴又问,你怎么想起来这里?

朱团团甩了一下头,脸色不慌乱了,有气无力地说,我做噩梦了姐夫,梦见这里全都是蚂蚁,我过来一看,果真到处都是蚂蚁,你说邪不邪吧姐夫。哎对了姐夫,你为什么来?不会也是做了蚂蚁梦吧?

温朴脸色腊黄,呆了半天才点点头。

朱团团再次感到浑身麻凉,两只手捏到一起,嗫嚅道,姐夫,这不会是巧合吧?你说这会不会是我姐给咱俩托梦……

墓穴上的白泡沫正在消退,温朴瞧着一地乱象,心里一抽一抽地难受,他现在没办法解释离奇的蚂蚁梦对他和朱团团究竟意味着什么?

梦中的呼声,往往来自现实的召唤。懂得与自己为友,就是铺垫了一条理解他人的宽容之路。人生某时的胜败不是输赢的结局,过程中的疼痛与撕扯,不会给人虚伪的感觉。血肉相连,骗局也是人生的盛宴!这是昨夜里梦醒后,温朴所获得的指向模糊的感受。

朱团团见温朴不开口,就低声道,姐夫……

温朴摇摇头说,你姐姐,真是不让活人省心啊!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盐,撕开一个口子。

朱团团愣头愣脑地问,你做什么姐夫?

温朴没接话,走过去,绕着墓穴,把盐一点一点撒下去。

湿叽叽的地上,活蚂蚁不多了,成片的蚁尸让温朴身上阵阵发紧,像是扎进了数不清的蜂刺。

朱团团凑过来,看着墓穴四周的白盐,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温朴抖了抖空袋子,然后把空袋子攥到手心里说,我权且迷信一次。

朱团团困惑道,撒盐管什么?

温朴说,好了,别问那么多了,我们走吧团团。

朱团团拣起地上的空灭火器,跟着温朴离开姐姐的的墓地。

路上,内心百感交集的朱团团,摇晃着灭火器说,生活就是人生感受生命能量的一个场,这个场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生命无法躲避的。生命不能跟生活较劲儿,生活能放大你的生命也能扼杀你的生命。

内心再次感到沉重的温朴,回头看了一眼。

朱桃桃的墓穴模糊了,不知是朱桃桃的墓穴本身模糊了,还是温朴的两个眼睛模糊了,总之这时朱桃桃的墓穴像是安置在雾气之中。

驼背男人站在墓园门口,嘴里叼着半截烟,一脸冷漠地看着温朴与朱团团。

朱团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拿出一百块钱,走过去塞给驼背男人,一脸恳请地说,师傅,不好意思,回头麻烦你把那里收拾一下。

驼背男人收了钱,面无表情地说,不客气。

过去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是有钱能使人变鬼。走出墓园门,朱团团自言自语。

远处,拖拖拉拉来了一队人,男女老少个个披麻戴孝,零零碎碎的脚步伴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