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她染上时疾,高烧数日不退,生命眼看岌岌可危。琉璃跑到太医院,跪了四个时辰,竟无一人肯前去医治不说,还被用扫帚打了出去。
这一幕被恰巧前来翻找医典的杜蘅看见,一时生了怜悯之心,当晚,他背着药囊,悄无声息地去了梅香院。
那一夜,他第一次见到了兰芷长公主。这个自乌梅来的公主以貌丑著称于后宫,前来疗病的途中,他在头脑中已经大致勾勒出这位公主的样貌。
可当琉璃举着灯檠,引他至公主床前的时候,那一刻,他有些惊呆了。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色沉静地为她诊脉。
不过是寻常的病,只是因为拖延太久,所以,变得有些棘手。打开了药囊,配齐了药,交给琉璃拿下去煎。而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端详着她。
梅妃的病不出几日就好了。他最后来的一次,她下床来,低着头羞涩道:“杜太医救命之恩,兰芷无以为报,可否稍坐片刻,容臣妾亲手为你煮一碗茶。”
本来,他应该说,些许小事,举手之劳,娘娘无须挂念在心,然后起身便走。可是,他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片刻,她端着茶盘上来了,送茶至他手中。他犹记得,那是个下着小雨的黄昏,窗外的轻粉桃花,在雨水的浸润下,有别样的光泽。她亦穿着淡粉色的衣服,病容未消,就像瘦桃一枝,却静谧安好,有着摄人心魂的美,看过一遍,再也无法相忘。
既是她这样孑然地栖于这样的冷僻院落,可她还是皇上的女人,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去见她了,再去,怕是无法自拔了。可是,他却不知,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自拔了。
再来梅香院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他实在按捺不住想见她的欲望,他当时在想,就让我再看她一眼吧,再看一眼,我就努力把她忘掉。
他站在院子里的木槿花树下,紫色的花瓣随风轻轻洒落,美丽而悲伤。而她,就在窗边,低着头,拨弄着瑶琴,轻轻吟唱: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我心悄悄。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一日不见,我心悄悄!”他忽然心痛如绞,踉跄地步下青石阶。琴声和歌声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整个世界是那样地安静。
“你来了。”她说。他没有回头,但他晓得,她流泪了。他惹这样的人儿为她流泪,他在心里觉得,自己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妾别无所求,只求君时常前来看顾!”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雨后荷叶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残忍,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若知会有今日事,当初,我宁愿你死了。请娘娘好自为之,杜蘅,再不会来了!”
第二日,宫中就传来梅妃娘娘跳井的消息,流言蜚语,各种说辞都有。可他知,一切的根由,或许只是自己的那句话。他救了她一命,现在,她要拿来还他。幸好,她没有死,否则余生,他必无一夕安眠!
天气转寒,宫中各处,俱为即将来到的冬至节忙碌不休。
早上,琳琅在为梅廿九梳髻时叹道:“冬至节的紫薇宫夜宴,娘娘竟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非去不可吗?”梅廿九面无表情地问她。
“贵人以上都得去,这遭儿是免不了的。”琳琅叹息着说。
正说着,子佩捧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含笑道:“这是璎皇贵妃着人送过来的,贵妃倒是有心,知道娘娘参加夜宴没有衣裳。”
梅廿九和琳琅相视一看,俱是一脸诧异。衣服展了开来,是一套华贵的云锦缠枝芙蓉妃色夹裙,共一领轻暖的羽毛披风。
“娘娘与璎皇贵妃素无交情,不知为何倒送了这衣服来?”琳琅一脸疑惑道。
梅廿九没有回答她的话,不由就想起了那日,狭路相逢,璎皇贵妃在经过她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把衣服拿下去,拾掇好了,本宫东至晚宴就穿它了。”梅廿九淡淡地对子佩说。
子佩下去后,琳琅低低向梅廿九道:“娘娘,贵妃似乎想拉拢你,这衣服怕是在投石问路吧!”
“是不是投石问路我不知道,咱没有衣服,她恰好送来了,左右不过一件衣服,何苦思来想去那么多!”梅廿九淡笑道。琳琅低头专心为她梳头,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琳琅说的是对的。可是,不论是以前的梅妃,还是现在的梅廿九,对宫中女人之间争宠夺权的斗争,都是不感兴趣的。人能活在世上是一件多么弥足珍贵的事,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玩空心思,绞尽脑汁,怎么想,都是不值得的。
在几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梅廿九垂着头坐着。她一早就想到了,这一场晚宴,势必会成为赫连寂女人们争奇斗艳的战场。而她无意于这些,所以,冷眼旁观一切。
赫连寂端坐高位,依旧着银白色软袍,一张脸,冰山不改。幽深的眸,看不出任何情绪。璎皇贵妃,陪在他的右边。着大红色的裙裳,上面有金线绣成的大朵大朵芍药,十分艳丽。脸上始终挂着矜持的微笑,尊贵而得体。
令人不解的是,赫连寂左侧亦置有一个位子,却是空荡荡的无人。贤妃唐茗儿的目光已在那个位子上打了几个转,却不敢擅自挪过去,尽管,她的位份,仅次于璎皇贵妃。
“宴起!”司礼监高声唱和着。接下来,便是震耳欲聋的鼓乐齐鸣。乐声刚歇,能有资格参加此次宴会的臣僚们,一起站起来,参拜了皇上和各位娘娘。
接下来,大家便一脸期待地看向赫连寂。照例,该他说两句了。赫连寂不负众望,放下了手中的银杯,缓缓开口,道出的却是:“梅妃在哪里?”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皇上所问究竟是何意味。梅廿九刚把酒杯放在唇边,赫连寂这一声,惊的她手一抖,酒水洒了一身。
“梅妃妹妹,皇上在唤你啊!”璎皇贵妃笑吟吟地看向梅廿九方向,这一下,大家目光都跟着看了过来。
“坐到朕身边来!”赫连寂很有线条感的下巴,指了指他左边的位置。梅廿九此次赴宴,只做最寻常妆扮,一心想避开别人的注意,谁想,赫连寂一句话,就把她推到众目睽睽的地步。
梅廿九垂着头,缓缓向前面走去。她能感觉到自己背后或明或暗射来的光芒,一道一道,有着很强烈的炙烤感。
梅廿九一声不吭地在赫连寂旁边坐下。谁知,他的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朕怎么还是觉得爱妃和朕坐的有点远啊!要不,坐朕怀里来,何如?”
没等梅廿九说什么,他扯着她的胳膊,暗中使力一拽,她便跌入了他的怀里。这还不完,他饮下一口酒,然后,口对口,给她灌到嘴里去。
梅廿九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既然她让他难堪,那么,他自然也可以让她成为整个后宫所有女人的公敌。